一丝凝重在老医生布满皱纹的脸上掠过,他反握住我颤抖的手,力道沉稳,“你女朋友伤势很重,已经被送进手术室了,我们会尽力抢救她的。”
“抢救”这个词像冰块砸进我的胸腔,四肢冰冷,“她会不会……”
“静心等待,”老医生温和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脑震荡需要静养,情绪不能太激动。”
我点头表示知道了,可心里乱作一麻,事发当场的惨状粘在脑海。
医护人员帮清洁鼻血,处理了一下轻伤。我询问手术室地址,护士细心的引我过去。
走廊很长,头顶的荧光灯苍白冰冷,照的一切都失了真。一个转角后,我们到达手术室门口。
手术正在进行中,外人不给进,护士扶着我坐下,“你先在这里等着,有什么情况,医生会出来通知你的。”
我点头道谢。
时间在这里变得粘稠而缓慢,一分一秒像一个世纪那么长。走廊里偶尔有医护人员匆匆走过,鞋底与光洁地面的摩擦声短促而清晰,候椅的靠背冰凉,我仰在上面,感觉金属的椅架在惶惶颤抖。
荧光灯发出低频的“嗡嗡”声,混杂我偏局促的呼吸,像只虫子,持续啃食着寂静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大门自动向两侧滑开。
我几乎是从座椅上弹起来,身体因长时间的僵直,走起路来微微晃动。
医生走出来,手术服带着消毒液与血腥气。看到我,他拉下口罩,表情凝重,说道:“请问你是伤者家属吗?”
男朋友算不算家属?我根本不打算思考,立即回复:“是。”
医生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核心问题:“伤者左眼球破裂严重,视觉功能已无法挽回,很遗憾,她的左眼已经永久性失明。”
心脏猛的停了半拍,我脚跟发软。
医生没有停下来,继续用平稳而专业的语气说道:“左侧脸存在骨折,尽管我们进行了复位和内固定,但面部肌肉和表皮损伤极为严重,即使伤口愈合,也会留下痕迹,可能,她左眼周围那一部分会毁容。”
我手指蜷缩,指甲掐进掌心,感觉不到疼痛。
接下来,医生短暂停顿一下,低头吸了口气,告诉我:“最棘手的是她左脚的问题,是粉碎性骨折,同时伴随动静血管毁损和神经广泛性牵拉断裂,肌肉坏死,情况很不理想。”
他看了看我,又深吸一口气,“为了保证伤者的生命,我们建议对左脚进行截肢。”
截肢……
耳廓出现尖利物刺刻金属的锐鸣,我感到脑袋很沉,空荡荡的,仿佛要掉下去。不敢置信,就像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医生见我情绪不稳,赶紧说道:“时间紧急,我们不能擅自做主,需要你来决定。截肢还是不截肢?”
“不截肢的话,存活率有多少?”
“很低,”医生认真的说:“很难保证活下去。截肢的话,伤者大概率能存活。”
这个选择太残酷,我扶住冰凉的墙壁,有些想退缩:“可以联系伤者的家人吗?”
“你不是吗?”
“我是她男朋友。”
“那你有她家人的联系方式吗?”
“……”我没有,我知道我自己父母的联系方式,但他们更不能替我做出选择。
“就算有也不行,必须是当面同意,倘使现在过来也来不及。”
这意味着,此刻,此地,只要我能,来决定魏语以后的人生。
空气似乎变得稀薄,吸进肺里带着灼烧的痛楚。
脑海里闪过山涧小溪边,魏语赤脚在阳光下奔跑的样子,她灵活的踢着青草底边的石子,回头对我笑,眼里有光。画面鲜活,仿佛是昨天的事,却又如此遥远。
喉咙干涩,我手不停的颤抖,“没有第三种可能了吗?”
我极度渴求的望着医生,他眼睛深邃的像两口井,映不出一点光,也映不出我内心的绝望,剥离了情感的冷静,只有对既定命运的默认。
医生遗憾的对我摇摇头。
脑海里所有关于她奔跑,回眸一笑的美好画面,地震般破碎了。
喉咙堵住,我捂着嘴,好似里面有什么东西,咽不下,吐不出。呼吸扯得胸腔生疼。
截肢?那样魏语就是残疾人了,正值含苞待放的年纪,她本该拥有同龄女生能享受到的年华。那次我谈到香格里拉,她似乎也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个时候我脑海自动填补出她光着脚踩在长满嫩绿与鲜花的柔软泥土上,我认为那一定很美。
现在又怎么忍心让我做出决定。
可是不截肢的话,魏语有可能会死。
到底该怎么选?老师,这道题太难了。
“时间不容许一直拖着,”医生说:“拖的越久,手术成功的可能性越低,这将会更加难以保证伤者的生命安全。”
我猛的闭上眼,黑暗的画面中,两座大山矗立在面前。一座写着“残缺的生”,一座写着“完整的死”。
无疑,魏语在我心中是接近完美的美丽,假如她现在死了,那么她无限的美好将会在我心中长存,并且因为死,而创造了美的永恒。
可是,永恒凝固的美是她想要的吗?死亡带来的永恒之美是给生者的慰藉,是旁观的叹息,对她而言意味着终结,所有的感知和挣扎,对不一样的渴望,化作虚无。
我怎么能自私的剥夺她活着的权利。即使是残缺的,布满伤痕,但毕竟是活着。
又想起我小时候养死的仙人掌,当时它已经干瘪枯黄了,于是我伤心的扔进了垃圾筒。后来有一天,我爸告诉我,仙人掌虽然蔫了,但是顶端还固执顶着一小块不协调的绿色,且仙人掌生命力是很顽强的,放着也许有救。
我听完后哇哇大哭很久,责怪爸爸为什么不早说,爸爸说仙人掌已经不美了。
其实我不在乎仙人掌是否美观,小小的年纪,能把很多大人看来不值一提的小东西视作珍宝,更多的出于精神意义。假如回到从前,我会怎么选呢?
最后,我艰难的从齿缝淅出声音:“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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