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立于“听雨轩”雅间门前，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沈万金，心下警铃大作，面上却迅疾挤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并困惑。
“沈员外？”他拱手还礼，目光不着痕迹扫过空无一人的雅间，“您此是…？红绡姑娘何在？凌某记得，应是红绡姑娘相邀…”
沈万金哈哈一笑，上前一步，亲热拉住凌云胳膊，将他往屋内引：“凌先生勿怪！勿怪！是沈某唐突了！此事…说来话长，请坐，容沈某慢慢分解。”
他将凌云按于客位坐下，亲执壶为他斟了一盏酒，方在对面坐下，面上带着几分歉意，又带着几分商贾特有的圆滑笑容：
“实不相瞒，今日之约，确是沈某借红绡姑娘之名，相邀凌先生前来一叙。只因沈某久仰凌先生大才，一心欲结交，却又恐贸然相请，唐突了佳人，故而出此下策。还望海涵！”
凌云心下冷笑，面上却故作恍然，举盏道：“原来如此。沈员外太客气了。您富甲一方，名动苏杭，是凌某该去拜会您才是。”
两人对饮一盏。
沈万金放下酒盏，笑容愈亲切：“凌先生年少有为，文武双全，更难得是性情中人，不拘小节。沈某虽一介商贾，却最喜结交您此等少年英才！前番宴席匆匆一晤，未能尽兴，实是遗憾。故而今日特意备下薄酒，欲与凌先生把酒言欢，好生亲近亲近！”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男子间心照不宣的暧昧，压低声线道：“至于红绡姑娘嘛…呵呵，凌先生放心，佳人即刻便到。不瞒您说，沈某初来乍到，亦不知凌先生喜好哪一等风情？是温婉可人，抑或热情似火？是清丽脱俗，抑或妩媚多姿？故而…沈某便自作主张，让此宁海县城中稍有名气的几位姑娘，皆去寻那胡瘸子递话邀约。想着总有一款，能合凌先生的眼缘不是？哈哈哈！”
凌云闻此，心下更是凛然！
此沈万金！好大的手笔！好深的心机！为请动自家，竟将城中名妓挨个打点了一遍！如此，无论自家最终应了谁的约，皆会承他沈万金的情！且，他对自家近期的行踪喜好，竟是了如指掌！
此人…绝非寻常富贾那般简单！
凌云面上却露受宠若惊色，忙摆手：“沈员外…您此…此真真是折煞凌某了！凌某何德何能，敢劳员外如此费心？”
“诶！凌先生当得起！”沈万金大手一挥，显得极豪爽，“能请动凌先生，是彼等的福气！说来亦是巧，凌先生偏偏就点了红绡姑娘的牌子，可见亦是缘分！红绡姑娘若知凌先生在众芳之中独独选了她，不知该多欢喜呢！”
正说着，雅间门被轻推开。
一阵香风袭来，伴着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
只见红绡穿着一身水红轻纱襦裙，云鬓高耸，珠翠摇曳，薄施粉黛，眉眼含春，袅袅娜娜走了进来。她见到沈万金并凌云，先微微一福，声线软糯：“沈老爷万福，凌公子万福。奴家来迟了，还请二位爷恕罪。”
沈万金笑道：“不迟不迟！红绡姑娘来得正好！凌先生可是专程为你而来，你当好生伺候，莫要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啊！”
红绡掩口轻笑，眼波流转，飘向凌云，带着几分挑逗：“凌公子厚爱，奴家…感激不尽呢~”言罢，竟毫不避讳走至凌云身旁，挨着他坐下，柔软的娇躯几半倚在他身上，一股甜腻香气直往凌云鼻中钻。
凌云身体微一僵。此红绡今日的热情，似有些…过头了？与那日宴会上含蓄的邀约判若两人。
沈万金在一旁抚掌笑道：“好好好！才子佳人，相得益彰！红绡，还不快给凌先生斟酒？”
“是~”红绡娇声应道，纤纤玉手执起酒壶，身子却贴得更近，几将整个上半身皆靠进凌云怀中，仰起脸，吐气如兰：“凌公子~请满饮此盏~”
温香软玉在怀，酒气混着女子体香，凌云只觉心跳加速，血气上涌。他强自镇定，接过酒盏，指尖却不经意触到红绡微凉滑腻的手背。
红绡“呀”地轻呼一声，面上飞起两抹红霞，眼波更是媚得能滴出水来，非但不躲，反用指尖在凌云手心轻挠了一下，痴痴笑道：“凌公子~您的手…好烫呢~”
凌云被她此大胆的挑逗弄得有些口干舌燥，强笑道：“红绡姑娘…真真是…热情如火。凌某…有些消受不起了。”言罢，将盏中酒一饮而尽，借以掩饰尴尬。
红绡见他退缩，目中闪过一丝不易察的讶异并…玩味？她亦不再紧逼，只是娇笑着又替他满上：“凌公子说笑了~您此般英雄人物，还会怕了奴家一个小女子不成？”
沈万金将两人互动尽收眼底，目中精光闪烁，哈哈大笑道：“凌先生到底是读书人，面皮薄！红绡，莫要再戏弄了！来来来，用菜！用菜！”
气氛重新活络起来。三人推杯换盏，言笑晏晏。红绡依旧殷勤劝酒布菜，言语动作间依旧带着撩人的风情，却不再似方才那般露骨急迫。沈万金则妙语连珠，时而谈论苏杭风物，时而感慨行商艰难，时而又对凌云的“政绩”大加吹捧，绝口不提正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窗外月色渐浓，街市喧嚣渐息。
红绡双颊飞霞，眼波流转间更添媚态，身子又软软靠向凌云，纤指在他胸口画着圈，吐气带着酒香：“凌公子~夜已深了…不如…让奴家伺候您…安歇罢？”
沈万金亦放下箸，抚须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凌先生，沈某已在隔壁为红绡姑娘订好了上房，清净雅致，绝不会有人打扰。您看…？”
凌云心下那根弦再次绷紧！他知，戏肉…恐要来了！
他按住红绡不安分的手，目光看向沈万金，面上带着酒意，笑容却清醒了几分：“沈员外如此盛情，凌某…受之有愧啊。只是…无功不受禄。员外若有甚指教，不妨明言。若能相助，凌某定不推辞。若不能…也好让凌某心下安稳，免得…辜负了员外并红绡姑娘的美意。”
他此言，已是将挑明了的姿态。
沈万金闻此，面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起来，目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挥了挥手。
红绡立识趣地起身，对着两人盈盈一福，娇声道：“沈老爷，凌公子，您二位慢谈。奴家…先去备些醒酒汤来。”言罢，扭动着腰肢，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并轻带上了房门。
雅间内，顿只剩凌云与沈万金二人。
气氛瞬变得有些凝肃。
沈万金沉吟片刻，亲为凌云重新斟满酒，声线低沉而诚恳：“凌先生快人快语，那沈某…便不再兜圈子了。”
他身体微前倾，目光灼灼看着凌云：“沈某此次归乡，一为省亲，二来…亦确是想为桑梓做些事体，略尽绵力。闻凌先生主持海塘提举局，负责此修筑海塘之伟业，沈某…心向往之！”
“哦？”凌云心下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员外是想…捐资？”
“捐资乃份内之事，沈某义不容辞！”沈万金大手一挥，显得极豪气，“然则，沈某更想…为此利国利民之大工程，略效犬马之劳！”
他压低了声线，目中闪烁着精明商贾的光芒：“沈某于苏杭等地经营多年，于此建材采买、工役招募、钱粮调度…乃至与各州衙打交道，都还有些门路并人脉。若凌先生不弃，沈某愿以成本价，为海塘提举局供应部分急需之石料、木料，并可代为招募一批熟稔工匠…只求…能在凌先生麾下，为此千秋功业，略尽一份心力，混口饭吃。”
他话说得漂亮，姿态放得极低，然核心意思却清楚——他想承揽部分工程物料并人工，从中分一杯羹！
凌云心下瞬明。果如此！此沈万金绕了此大圈子，又是重金开路，又是美色诱惑，最终目的，还是为这海塘的利益！
他沉吟不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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