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在山东文登县,有两位读书人,一位姓周,一位姓成。这二位打小就在一个学堂里念书,共用一个砚台,那交情,铁得很!简直就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可这成生家里头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多半是靠着周生接济过日子。这周生年长几岁,成生就管周生的媳妇叫嫂子。
后来呢,周生的原配夫人生孩子,不幸难产去世了。周生又续娶了一位王氏小姐。这新嫂子年轻,成生为了避嫌,就从来没主动要求见过面。
这一日,王氏的弟弟从老家来探望姐姐。周生就在内室摆下酒宴招待,正喝得高兴,家人来报,说成生先生来了。
周生坐着大手一挥,说:“快请我成兄弟进来一起喝两杯!”
可成生站在门外,听到里头有女眷的声音,说什么也不肯进去,转身就要走。
周生赶紧追出去,死活把成生给拉了回来。为了让大家自在些,周生干脆让人把酒席挪到了外厅。
刚重新坐下,酒杯还没端稳,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
又一个家人慌里慌张地跑进来,白着脸禀报:“老爷,不好了!咱家城外庄园里的仆人,让县太爷抓去,结结实实打了一顿板子,屁股都快开花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先前有个姓黄的吏部官员,他家的放牛娃牵着牛,故意让牛踩了周家地里的庄稼。
周家的仆人看见,哪能乐意?上去就理论,三言两语不对付,两人就吵吵起来。那放牛娃吵不过,一溜烟跑回家告状。
这黄家仗着有权有势,二话不说,派人把周家的仆人扭送到县衙门。县太爷也不问青红皂白,抄起板子就把周家的仆人给打了!
周生一听这缘由,怒从心头起,“啪”地一拍桌子,喝道:“好个黄家!不就是个放猪奴才出身吗?这才当了几天官,就狂得没了边?敢这么欺负人!”
这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憋得他满脸通红,当下就要冲出去找黄家拼命!
成生赶紧一把拦住,劝道:“周兄!息怒,息怒啊!您听我一句劝!这世道,本来就是强横人的天下,哪儿有什么真正的青红皂白,是非曲直啊?再说了,您看看现在这些当官的,十有八九,那就是一群不拿刀枪的强盗!您去跟他们讲理,不是与虎谋皮吗?”
周生正在气头上,哪儿听得进去啊?梗着脖子就是要去。成生死死拉住,苦口婆心地劝,翻来覆去地讲道理。
周生见好朋友这般情真意切,这才勉强按下火气,没立刻去找黄家。可这口气没出来,憋得他一晚上在床上唉声叹气。
第二天一早,他红着眼睛对家人说:“黄家欺负我,这仇我先记下,以后再算。可那县官是朝廷的命官,又不是他黄家养的狗!就算两家有争执,那也得把两边的人都叫去,当堂对质吧?哪有只听一边话,就像使唤狗一样随便打人的?我也写张状子,去告他黄家的佣人,我倒要看看,这个县太爷怎么判!”
家人们也在旁边拱火:“老爷说得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得告他!”
周生一听,更来劲了,提笔就写好了状纸,气昂昂地就递到了县衙门。
您猜怎么着?那县太爷接过状纸眯着眼一看,哼了一声,“刺啦刺啦”几下,就把状纸撕了个粉碎!
嗬!这可把周生气得是三尸神暴跳!指着县太爷的鼻子就骂:“你!你这昏官!……”
县太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骂,脸上挂不住,顿时恼羞成怒道:“好你个刁民!竟敢咆哮公堂,辱骂朝廷命官!来人呐!给我拿下!关进大牢!”
得!周生这官司没打成,自己倒先进了班房了!
再说成生这边,他估摸着周生该起床了,就去周家找他,这才听说周生进城打官司去了。
成生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一声:“不好!”
他拔腿就往县城跑,想去拦住周生。可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周生已被丢进大牢里了!
成生急得在外面直跺脚,可一点办法也没有。
屋漏偏逢连夜雨,当时县里正好抓了三个海盗。那黄家怕周生以后出来报复,花了银子买通县官,又贿赂了那三个海盗,让海盗们一口咬定,说周生是他们的同党!
这罪名可就大了!县官依据这假口供,往上头一报,先把周生的功名革除。接着在牢里对周生严刑拷打,把周生打得是皮开肉绽,死去活来!
成生想办法进到监狱里探望,看到周生这般模样,两人抱头痛哭!
成生咬着牙说:“周兄,你别怕!索性上京城去告御状!这天下总有说理的地方!”
周生哭着说:“成兄啊!你的心意我领了!可你看我现在,身陷囹圄!我家里就一个老实巴交的弟弟,他也就只能给我送送牢饭,哪能去告御状啊?”
成生把胸脯一拍,斩钉截铁地说:“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一场,你有难,我不帮你谁帮你!这官司我替你打了,你安心等着!”
说完,成生一刻也不耽搁,转身就走。周生的弟弟还想给他凑点盘缠,追出去一看,成生早就走没影儿了!
成生一路奔波到了京城,可他一介布衣,人生地不熟,连衙门朝哪开都不知道,哪有什么门路告御状?急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
后来,他听说皇帝最近要出城打猎,哎呦,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成生提前就躲在了皇帝车队必经之路的一个木材市场里。
等到那天,皇帝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过来了。
就在车队经过眼前的时候,成生“噌”地一下钻出来,“扑通”一声就跪在路中间,磕头如捣蒜,放声大哭,高声喊冤!
这突然一下,把护卫们都吓了一跳!也该着周生命不该绝,这状子还真就让皇帝听到,准了!
皇帝下令,通过驿站的快马把这案子发回周生老家,让省里的巡抚、按察使亲自重审,再上报结果。
可这公文一层层传下去,等到省里的大官接到圣旨,已经过去十个多月了!那边的周生,早就被屈打成招,判了个死刑,就等着秋后问斩!
省里的大官接到皇帝的御批,吓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下令把周生提上来,亲自重新审问。
那边的黄家听闻这消息,也吓坏了!这要是翻了案,那还了得?他们想出一条毒计:花钱买通监狱里的看守,不给周生饭吃,要活活饿死他!
于是,周生的弟弟去送饭,那些看守横拦着竖挡着,就是不让进!
成生这时及时赶到省城,替周生大声喊冤。院台大人下令提周生过堂,可周生已经饿得就剩一口气了,站都站不起来!
院台大人看到这情形,勃然大怒,当场下令把那个受贿的看守乱棍打死!黄家这下可真吓破了胆,赶紧凑了几千两银子,到处托人找关系,希望保住性命。
最后,这案子就这么糊里糊涂、模棱两可地结了,总算是免了周生的死罪,而那个贪赃枉法的县官,也被判了流放之刑。
周生总算被释放回家,经过这番生死磨难,更加把成生当作肝胆相照的知己!而成生经历了这场官司,看透了官场的黑暗,世态的炎凉,对人世间一下心灰意冷。
他对周生说:“周兄啊,这红尘俗世,污浊不堪,功名利禄,都是过眼云烟。不如你我二人,一起寻个深山老林隐居修道去吧?图个清静自在!”
可周生呢?他刚回到温柔乡,又贪恋新娶的夫人年轻貌美,哪里舍得走?总是用笑话搪塞过去。
成生见他这样,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但隐居的念头可是拿定了。告辞之后,好几天没再到周家来。
周生就派人去成生家询问。
成家人说:“哎?他不是一直在您那儿吗?”
两边一对,都没见着人!大家这才觉得不对劲。
周生心里明白,成生这是真的走了。他就派人四处寻找,什么寺庙、道观、深山、峡谷,差不多都找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
周生心里过意不去,就经常拿些金银布匹,接济成生的儿子。一晃眼,就这么过了八九年。忽然有一天,成生自己个儿回来了!
您猜他什么样?头上戴着黄冠,身上披着道袍,神情肃穆,一副仙风道骨、得道高人的模样!
周生一看,喜出望外!冲上去就拉住成生的胳膊:“哎呀!我的成兄弟啊!你这八九年是跑哪儿去了?让我这一通好找啊!差点把地皮都掀开喽!”
成生微微笑道:“周兄,我就像那天上的孤云,野地的仙鹤,飞到哪儿算哪儿,哪有固定的窝啊?分别之后,幸好身子骨还硬朗。”
周生赶紧吩咐摆酒设宴,要给成生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周生就劝他:“兄弟啊,你看你,穿这身道袍像什么样子?快换下来吧!还是穿回俗家的衣服舒服。”
成生只是笑,不说话。
周生又说:“不是我说你,你真傻!怎么能像扔破鞋一样,连自己的老婆孩子都不要了呢?”
成生摇摇头,笑道:“周兄,你这话不对。不是我要抛弃他们,是这尘世迟早要抛弃我,我又何必执着?”
周生问他现在住在哪里。成生说在崂山的上清宫。当晚,两人就同床而眠。周生睡着睡着,就做了个怪梦,梦见成生光着身子趴在自己胸口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惊讶地问:“成兄弟,你这是干嘛?”
成生也不回答,他一下子惊醒了,连声喊“成生”,没人答应。他坐起来一摸,身边空空如也,成生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定了定神,再仔细一看周围,哎呦!不对!这怎么是成生的床铺?自己怎么睡在成生屋里了?
他骇然道:“我昨晚也没喝醉啊?怎么糊涂到跑这屋睡来了?”
他赶紧叫家人,家人端着灯进来一照,这床上躺着的,分明是成生的模样!
周生自己本来是一脸络腮胡,他下意识地用手一捋下巴——哎?胡子怎么变得稀稀拉拉,没几根了?他赶紧拿过镜子一照——镜子里分明是成生的脸!
“啊?!” 周生吓得大叫一声,“成生在这儿!那我去哪儿了?!”
愣了片刻,他猛然醒悟过来!这是成生用幻术点化自己,招自己去隐居呢!
他想回自己的卧室去,可他弟弟一看他的脸成了成生,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去,以为是妖怪变的!
周生有口难辩,一跺脚,立刻吩咐仆人备马,他要亲自去劳山找成生问个明白!
周生骑上快马,直奔劳山而去。那马跑得快,仆人跟不上,周生就在一棵大树下休息。见山路上来来往往的道士很多,其中一位道士,盯着周生看了好几眼。
周生就趁机拱手问道:“这位道长,请问您可知晓一位叫成生的道长?他在何处修行?”
那道士笑了笑,说:“成生?嗯,听说过这个名字,好像就在这山上的上清宫里修行。”
说完,道士头也不回,径直就走了。
周生目送着道士走远,看见那道士在一箭地之外,又和另外一个人说起话来,也是没说几句就走了。随后,刚才和道士说话的那个人,慢慢朝周生这边走了过来。
等走近了一看,嘿!竟然是周生以前的一位同窗学友!
那位老同学看到周生,一下子愣住,瞪大眼睛惊讶地说:“哎呦!这不是周兄吗?咱们有好几年没见了吧?大家都传说你跟着名师在名山大川里学道修仙呢!怎么?还没看破红尘,还在人间游玩啊?”
周生一听,更纳闷了,赶紧把自己的奇遇说了一遍。
那老同学听完,更是吃惊不小:“哎呀!这可奇了!我刚才碰到的那个人,还以为是周兄你呢!他离开没多久,估计还没走远。”
周生心里是又惊又疑:“怪哉!怪哉!怎么我自己的模样,别人见了认得,我自己反而认不出来了?”
这时,仆人气喘吁吁地赶到。周生也顾不上多想,急忙上马就去追。可是追了半天,山高林密,连个人影儿都没看见。
放眼望去,一片空旷山野,他进退两难!再一想,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索性一咬牙,下定决心非得追上成生问个明白不可!
前面的路越来越险,马是不能骑了。他就把马交给仆人带回去,自己一个人徒步往深山里走。
走着走着,远远看见一个小道童,独自站在路边。周生赶紧快步上前,一边问路,一边就把自己的来历和找成生的事说了一遍。
那道童一听,笑嘻嘻地说:“哦!您找成师叔啊!我是他的师侄弟子。您把行李给我吧,我给您带路。”
小道童接过周生的包袱,在前面引路。这一走,就是整整三天!
来到一个地方,这里云雾缭绕,殿阁隐隐,根本不像世人常说的那个上清宫。当时已经是农历十月,可这山里却是山路两旁开满鲜花,温暖如春,真是仙境啊!
小道童先进去通报。不一会儿,成生就笑吟吟地出来了。
周生一看到成生,哎呦!这才又看到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两人执手相看,分外亲切。成生拉着周生的手进了洞府,摆上酒果,交谈起来。
周生看到这里有很多从来没见过的奇异禽鸟,色彩斑斓,也不怕人,在座位旁边飞来飞去,发出的鸣叫声,像笙箫一样悦耳动听。
周生心里暗暗称奇,可他凡心未退,心里还惦记着家里的娇妻美眷,实在没心思在这仙境久留。
地上放着两个蒲团,成生拉过一个,和周生并肩坐下。
到了晚上二更天以后,周围万籁俱寂。周生忽然觉得好像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就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和成生换了个个儿!
他心里怀疑,偷偷用手一摸自己的下巴——果然!那浓密的大胡子又回来了!
等到天亮,周生归心似箭,坚决要回去。成生再三挽留,又留他住了三天。
三天后,成生说:“我也不强留你了。你先小睡一会儿,天亮我就送你下山。”
周生刚闭上眼睛,就听见成生在耳边喊:“周兄!行装都准备好啦!上路吧!”
周生赶紧起来,跟着成生就走。这回走的,完全不是来时的那条路。感觉没走多久,远远就看见自己家乡的村落!
成生坐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对周生说:“周兄,我就送你到这儿。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去了。”
周生哪能同意?非要拉着他一起回家不可。成生坚决不肯。周生没办法,只好一个人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
走到自己家门口,哎?怎么冷冷清清的?他抬手敲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声。
周生心里着急,就想翻墙进去。说也奇怪,他只觉得身体轻得像一片树叶,轻轻一跃,就过了墙头。
他一连翻过好几道院墙,才来到自己的卧室外面。只见窗户里透出灯光,妻子还没睡,正嘀嘀咕咕地跟什么人说话呢!
周生舔湿手指,悄悄在窗户纸上捅了个小窟窿,凑上去往里一瞧——哎呦喂!这一看不要紧,简直是怒火攻心,七窍生烟!
您猜他看见什么了?只见他那年轻的妻子王氏,正和一个男仆肩并肩坐着,共用着一个酒杯喝酒,样子十分亲密暧昧!
周生怒火中烧,真想立刻冲进去把这对奸夫淫妇抓个正着!可又一想,自己单枪匹马,恐怕打不过那个男仆。他强压怒火,悄悄抽身出来,一路飞奔回去找成生帮忙。
“成兄弟!不得了了!气死我了!”周生找到成生,把看到的丑事一说,请求成生帮忙去捉奸。
成生一听,也很气愤,慨然答应:“竟有此事!走!我陪你去!”
两人直接来到周生卧室外。周生举起一块大石头,“哐哐哐”地就砸门!
里面的人一听,顿时慌作一团!里面越是不开门,周生砸得越凶!
成生说:“周兄闪开!”
只见他拔出宝剑,对着门缝轻轻一拨,就听“咔嚓”一声,门闩顿时断裂,房门洞开!
周生一个箭步冲了进去!那男仆见势不妙,想冲出来逃跑。
成生正守在门外,手起剑落,“咔嚓”一下,正好砍在那男仆的肩膀上,一条胳膊当时就几乎被砍断了!那仆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下。
周生进屋一把抓住妻子,严加拷问。王氏吓得魂飞魄散,全都招了:原来,早在周生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她就和这个仆人勾搭成奸了!
周生气得浑身发抖,向成生借过宝剑,一剑就砍下了王氏的头颅!还不解气,又把她的肠子都掏了出来,血淋淋地挂在了院中的树上!随后,他才跟着成生,顺着原路离开。
走着走着,周生忽然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发现自己还好端端地躺在成生洞府的卧榻上!
原来刚才经历的那惊心动魄的一切,竟然是一场梦!
周生惊魂未定,喘着气说:“哎呀我的妈呀!做了个好长好乱的怪梦!真是吓死我了!”
周生捂着怦怦跳的心口,惊魂未定地对成生说:“我刚刚做了个又长又吓人的噩梦!真真儿是骇煞我也!那梦逼真得,我现在手还哆嗦呢!”
成生在一旁捋着胡子,呵呵一笑,说了一句玄之又玄的话:“周兄啊,这可真是有趣。那梦中的事,你信以为真;而这眼前真实的事,你反倒以为是梦了!”
周生一听,愣住了,眨巴着眼睛,没明白这话里的机锋:“成兄弟,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成生也不多解释,“唰”地一下从身后抽出一柄寒光闪闪的宝剑,递到周生眼前,说道:“周兄,你自个儿瞧瞧。”
周生凑近一看——哎呦喂!只见那明晃晃的剑刃之上,竟然还沾着几点鲜红的血渍!那血珠子还没干透呢!
这一下,周生可是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心里暗自嘀咕:“我的娘哎!这……这难道是成兄弟用了什么妖法幻术,弄出这血来唬我的?”
成生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知道他还不信,便也不强求,站起身来说:“罢了罢了。周兄既然尘缘未了,心怀疑虑,我便送你一程,送你回家去看看便知。”
说着,就开始收拾行装。两人离了仙山,一路无话。
成生施展缩地成寸的法术,那路旁的景物是“嗖嗖”地往后飞。不多时,便已回到了文登县地界,远远望见了周家所在的村口。
到了村头路边,成生停下脚步,指着那地方对周生说:“前天晚上我倚剑等待的地方,就是这里吧?”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嫌恶的神情:“我是实在厌恶那尘世的污浊恶臭,就不陪你进村,我就在这儿等你。若申时你还不来,我便自行离去了。”
周生将信将疑,别了成生,独自一人朝自己家走去。
他越走越觉得奇怪,这光天化日的,怎么自家门口冷冷清清,连个人影都没有?那大门上仿佛都落了一层灰,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他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赶紧转身,往弟弟家走去。
一进他弟弟家门,弟弟正巧在院里,抬头一看是哥哥回来,先是一愣,随即眼泪“唰”地就下来。
弟弟一把拉住周生的手,哭道:“我的亲哥哥啊!你……你这些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啊!可想死弟弟了!家里……家里出大事了啊!”
周生忙问:“出了什么事?你嫂嫂呢?”
这一问,他弟弟哭得更凶了,捶胸顿足地说:“哥哥你还不知道?就在你走后不久,一天晚上,家里遭了强盗!那伙天杀的贼人,不仅抢了东西,还把……还把嫂嫂给杀了!死得那叫一个惨啊!肠子都被掏出来……刳肠而去啊!官府来人查了许久,到现在连个凶手的影儿都没逮着啊!呜呜呜……”
这番话如同一个晴天霹雳,正正打在周生的天灵盖上!他猛地一个激灵,刹那间,所有的疑团全都解开!
那个“梦”,那个成生剑上的血,原来都是真的!成生是用这种雷霆手段点化自己,替自己了解了这段肮脏的尘缘!
他顿时是如梦初醒,整个人都通透了!他长长叹了口气,把弟弟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将自己在崂山的经历,以及那个“梦”的真相,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弟弟。
最后再三告诫:“兄弟啊,此事的前因后果,哥哥我都清楚了,这仇也算是报了。你切记,万万不可再去报官追究,以免再生事端。”
他弟弟听完这番奇谈,目瞪口呆,张着嘴愣在原地,半天都回不过神来,脑袋里嗡嗡作响!
周生又想起自己的儿子,忙问:“我的儿呢?如今怎么样了?”
弟弟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叫老奶妈把侄儿抱过来。周生接过已经呀呀学语的孩子,抱在怀里,仔细端详了许久,眼中满是慈爱和不舍。
他对弟弟说:“这孩子是我周家唯一的根苗,传承香火就指望他了。弟弟,你为人忠厚,务必替哥哥我好生将他抚养成人。哥哥我……我已看破红尘,决心离开这污浊的人世,追寻成生兄弟修道去了。”
说完,他将孩子交还到弟弟手中,毅然决然地转身就往外走。
他弟弟一听就急了,哭喊着追出来:“哥哥!哥哥你不能走啊!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鼻涕眼泪流了一大把,死死拽住周生的衣袖不放。周生去意已决,回过头对着弟弟洒脱地一笑,接着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任凭弟弟在后面如何哭喊追赶。
来到村外,成生果然还等在那棵老树下。周生走上前去,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周生最后回头远远地望了一眼追来的弟弟,运足中气,留下了一句他悟出的至理:“兄弟!记住——‘忍事最乐’!凡事忍耐,方能得自在平安啊!”
他弟弟追上前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那成生道长将宽大的道袍袖子轻轻一抬,仿佛只是扇了扇风——周生和成生二人竟像是化作了一缕青烟,就在光天化日下凭空消失了!
他弟弟目瞪口呆,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田野,哭了许久许久,才一步三回头,哀哀切切地回家了。
再说周生这位弟弟,本性朴实拙讷,是个老实人,实在不善于管理家业、经营生产。过了几年,家境就渐渐贫困下来。
周生的儿子慢慢长大了,家里却穷得请不起教书先生。弟弟没办法,就只好自己亲自教侄儿读书识字。
一天清晨,弟弟照例早早来到书斋,准备功课。一进门,就看见书桌上面,端端正正放着一封信函。
咦?这信是哪儿来的?他拿起信一看,封得是严严实实,信封上写着三个挺有劲的字——“二弟启”。
弟弟仔细一看那笔迹——哎呦!这不是我哥哥周生的字吗?!他怎么会突然来信了?
他心里又惊又疑,赶紧拆开信封。可抖搂了半天,里面空空如也,并没有什么信纸。只在信封角落,找到一枚长长的指甲,约莫有两指来长,闪着一种温润的光泽。
“这……这是何意?”弟弟心里好生奇怪,他顺手就把这枚指甲放在了书桌的砚台边上。
然后他拿着空信封走出书房,去问家里的伙计:“这信是谁送来的?什么时候放在书桌上的?”
问了一圈,所有人都摇头,都说没看见有人来送信,更不知道这信是怎么出现的。弟弟满腹狐疑地回到书斋。刚迈进门槛,他的眼睛就被一道金灿灿的光芒晃了一下!
他定睛一看——哎呦喂!可了不得了!刚才放指甲的那方旧砚台,此时此刻,竟然变得金光闪闪,通体澄黄——变成了一整块沉甸甸、光灿灿的黄金!
弟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惊骇之下,哆哆嗦嗦地拿起那枚指甲,试着往旁边的铜烛台上一划——那铜烛台瞬间也变成了金的!再往铁镇纸上一碰——铁镇纸也立刻化作了金坨坨!
“神仙之术!神仙之术啊!”弟弟这才恍然大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崂山的方向连连磕头!
原来哥哥周生和成生真的已经成了仙人!这是哥哥念及手足之情,赐下了“点金术”来接济家用啊!
从此以后,周家弟弟就凭着这枚“点金指甲”,需要钱用时,就点石成金,家业顿时变得无比豪富。
他感念成生当年对哥哥的救命之恩和引荐之道,特意拿出一千两黄金,厚厚地赠予了成生的儿子。这两家的后人都因此富甲一方。
自此以后,民间纷纷传说,周家和成家出了两位神仙,且都留下了能点石成金的仙术!这正是:
患难方见友情真,幻梦能断孽缘深。
一点金甲酬手足,崂山仙踪渺云深!
善恶到头终有报,红尘看破道心寻。
一段奇谈说至此,诸位看官细思忖!
喜欢聊斋志异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聊斋志异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