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刃，劈开山脊的轮廓。
芮小丹站在山顶，风从谷底涌上来，带着湿冷的松香与纸灰的气息。她低头看着怀中的档案——那本泛黄、边角卷曲的文件夹，此刻已不再只是证据，而像是一封来自过去的遗书，写满了未尽之言。
丁元英走到她身旁，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件厚实的防寒服披在她肩上。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正在苏醒的东西。
此次芮小丹陕北土路之行，使得丁元英豁然开朗了。
这个心结终于打开了，芮小丹不用再经历生死劫。
丁元英终于不用害怕了，但总还是有一丝不安，袭击他。
“‘渡鸦之眼’不会止步于克隆体。”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他们掌握的不只是意识替换技术，还有记忆嫁接。黄福海生前接触过第七区原始代码，他的神经图谱被完整提取。现在的问题是——谁在操控这些残片？”
芮小丹闭了闭眼，脑海中仍回荡着那个机械化的童谣：“月亮船，摇啊摇，带走梦里人不老……”
可这一次，她听出了不同。
“不是单一信号。”她忽然说，“我在断开连接前捕捉到了频段分裂——至少有三个不同的数据流试图接入我的意识。其中一个……很熟悉。”
丁元英眼神微动：“谁？”
“像是妹妹郭东妤。”
这个名字落下时，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郭东妤，原“归途回响计划”首席心理学顾问，三年前在一次野外调试中失踪，官方记录为坠崖身亡。但她的脑波模型至今保留在公安部数据库中，编号L-09，曾是唯一一个能与第七区达成双向稳定通信的活体样本。
“她没死。”丁元英缓缓道，“我查过靖边窑洞的地质结构，那处废墟十年前就被改造成地下中继站。黄福海的尸体出现在那里，不是偶然。他们在用死去的身体做载体，让意识在网络间游走。”
芮小丹攥紧档案夹，指节发酸。“所以‘渡鸦之眼’的目标从来不是复活第七区……而是进化它。把原本用于扶贫干预的脑波同步系统，变成一种群体控制工具。那些孩子，并非被动接受信息——他们是种子节点。”
“一旦激活，整片区域的人类集体潜意识都会被重塑。”丁元英接上她的话，“他们会忘记痛苦，也会失去愤怒；他们会顺从，却不再思考。这不是科技，是精神殖民。”
远处，无线电再次响起。
这次是加密短波，频率极不稳定，像是从极深的地底传来。
芮小丹迅速取出便携式解码器，连接频谱仪。几秒后，一段断续的音频浮现：
“……坐标……王庙村北纬33.7……重复……不要相信任何活着回来的人……郭……我还看得见……他们在换脸……”
声音戛然而止。
“是妹妹的声纹比对结果出来了。”芮小丹盯着屏幕，呼吸微颤，“匹配度92.6%。她还活着，而且就在西北某处地下设施里。”
丁元英沉默片刻，转身走向掩体内部。几分钟后，他带回一张手绘地图，铺在地上。墨迹陈旧，边缘已被反复摩挲起毛。
“这是我当年设计第七区时留下的备用路径图。”他指着一条红线，“这条隧道原本通向一座废弃军用雷达站，后来因塌方封闭。但我记得，它有一条支脉直通秦岭地下水系，最终汇入一处天然溶洞群——那里，可能是目前最接近真相的地方。”
“我们得下去。”芮小丹收起地图，语气坚定。
“你会再听见那些声音。”丁元英看着她，“比上次更清晰，也更真实。它们会模仿你认识的人，唤你的名字，甚至重现你记忆中最温暖的画面。你能分辨吗？”
她望着他，忽然笑了，笑容里带着疲惫，却无比清醒。
“我知道什么是真实的。”她说，“是你握着我的手时的温度，是你在我耳边说‘跟我走’的那个瞬间。其他的，再像，也只是回声。”
三小时后，他们抵达地图标注的入口——一处被巨石半掩的岩缝，藤蔓缠绕，几乎与山体融为一体。
丁元英用激光切割器打开通道，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照进深处，露出一段倾斜向下的混凝土阶梯，台阶上布满青苔和不明结晶物，反射出幽蓝微光。
“这是神经导电凝胶残留。”芮小丹蹲下检查，“说明这里近期有人活动，而且使用了高阶脑机接口设备。”
他们小心翼翼下行。隧道越走越窄，墙体逐渐由岩石转为金属复合板，表面刻着模糊编号：d-7、S-04、NodE_a……
突然，前方传来滴水声。
但节奏不对。
一、二、三、停顿；一、二、三、停顿——像是某种摩斯密码。
芮小丹停下脚步，侧耳倾听。
“不是水。”她轻声道，“是心跳。通过墙体传导的心跳。”
丁元英立即关闭光源。黑暗中，两人屏息前行。
约莫百米后，隧道豁然开阔，出现一个圆形大厅。中央矗立着一台巨大的环形装置，类似粒子加速器，但内壁嵌满了人类头骨形状的接收器，每一具都连接着细密的光纤网络。
而在装置正前方，坐着一个人影。
长发披散，身穿褪色白大褂，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背对着入口。
“妹妹？”芮小丹试探着叫了一声。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
灯光自动亮起，惨白如手术室。
她的脸完好无损，眼神清明，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她的面容和芮小丹一模一样，只是没有红晕。
“姐姐，你终于来了。”她说，声音温柔得令人心碎，“我等这一天，等了整整两年。”
芮小丹心头猛地一紧。
自从那次假扮妹妹到现在，已经两年了。本来是想去看她，可是……
可正因为太像，才可怕。
她悄悄按住腰间的电磁干扰器，同时用余光看向丁元英——后者极轻微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郭东妤。
或者，不完全是。
“你知道我不是真的。”对方忽然笑了，仿佛读出了她的想法，“但你也知道，只要我想，就能让你相信我是。毕竟，我拥有她全部的记忆、情感模式、甚至童年创伤……你说，如果连你自己都无法区分真假，那‘真实’还有意义吗？”
大厅四周的屏幕逐一亮起，播放出无数画面：孩子们上课、老人微笑、夫妻相拥、士兵敬礼……每一个表情，都在某一帧变得僵硬，眼神空洞，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
“这不是控制”。郭东妤轻声说，“这是救赎。这个世界太痛了，人们活得太累。而我们可以让他们忘记悲伤，永远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刻——就像你梦见母亲的教室。”
“那是虚假的安宁！”芮小丹厉声道，“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能承受痛苦，能在破碎中重建自己！你给他们的不是幸福，是停滞！”
“可你们给他们的呢？”她反问，“审查、监控、切断连接？你们称之为‘拯救’，其实只是另一种剥夺。比如母亲宁愿抛弃我。”
丁元英终于开口：“我们不剥夺任何人选择的权利。但我们绝不允许，有人以爱之名，将千万人的灵魂锁进一座永不停歇的梦。”
话音未落，整个大厅骤然震动。
环形装置开始旋转，发出低频嗡鸣。头顶的晶体灯阵闪烁不定，空气中弥漫起一股类似臭氧的味道。
“启动倒计时已开始。”机械音响起，“分布式意识网络重启程序加载至73%，预计完成时间：18分钟。”
芮小丹猛然意识到——他们来晚了。
“她”不是目标，是诱饵。
真正的核心，在更深的地方。
“丁元英！”她大喊，“我们必须摧毁主控节点！”
他点头，迅速从背包中取出一枚黑色装置——量子脉冲炸弹，专为破坏非线性数据链设计。
“我去中心枢纽。”他说，“你留下来对付她。”
“不行！你会死！”
“那就让我死在该死的地方。”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深邃如初雪覆盖的湖面，“这一次，轮到我走进去。”
他跃上平台，身影消失在旋转的光环之中。
剩下芮小丹一人，面对那个“郭东妤”。
她拔出干扰器，启动最高功率。
可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唱起那首童谣：
“月亮船，摇啊摇，
带走梦里人不老……”
歌声温柔，却让芮小丹头痛欲裂。
她知道，这不仅是声音攻击，更是记忆入侵。
她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一步步向前。
“你可以模仿她的一切。”她嘶哑地说，“但你漏了一件事。”
“哦？”
“郭东妤……最怕打雷。”
话音刚落，一道闪电划破天际，透过顶部缝隙照亮大厅。
“郭东妤”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就是现在！
芮小丹猛扑上前，将干扰器贴上她的胸口。
强电流爆发，假体开始崩解。
在彻底瓦解前，那张脸最后一次微笑：
“你以为……只有我们在做梦吗？
也许……你们才是醒不来的人……”
轰……
爆炸自地底传来。
整个空间剧烈摇晃，墙体开裂，火光升腾。
芮小丹跌倒在地，耳边只剩下一个念头：
“快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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