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成功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异的呜咽,像是哭,又像笑。
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但他清楚,这份自由,是祁同伟给的。
情绪翻涌上来,他想道谢,却哽在胸口,半个字都说不出。
直到指间的香烟烧到了尽头,灼痛让他猛然一抖,这才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看着祁同伟,千言万语堵在嘴边,最终一个字也没挤出来。
这样的结果,对他来说太过震撼。
他想表达感激,却又觉得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可祁同伟没给他机会。
转身便朝门口走去。
经过赵东来时,脚步微顿,侧头交代了一句:
“蔡成功的事,结案了。
办完手续,让他走。”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直到背影彻底消失,蔡成功仍如坠梦境。
良久,他对着那空荡的门口,深深弯下了腰。
若不是这个人,他蔡成功绝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
手续办得出奇顺利,就像当初被带进来时那样,签字、盖章、确认,三两下就完了。
当他攥着自己的包,一步步走出警局大门的那一刻,抬头看见天空湛蓝,白云悠悠。
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重新洗过一遍。
他抬手拦了辆出租车,几乎是雀跃地对司机说:
“去大风厂!”
原以为司机会一脚油门冲出去,谁知那人回头问了句:
“大风厂?新大风厂,还是老大风厂?”
蔡成功一愣,眼神顿时僵住。
大风厂……还有新旧之分?
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悄然升起。
他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老厂在哪儿?新厂又在什么地方?”
司机一听,语气顿时不耐烦起来:
“你真是汉东人吗?连这都不晓得?
老厂就在市中心那块儿,早拆得差不多了。
新厂嘛,在城边上,你要去哪个?”
蔡成功听了,只低低吐出“老厂”两个字,便再没吭声。
直到车子驶近原大风厂的旧址,眼前尽是围挡与塔吊,尘土飞扬中正在热火朝天地施工。
他猛然怔住,眼眶一热,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他的大风厂……没了。
不只是厂房,连同过去的一切,全都没了。
可就在那一瞬间,心底有个声音陡然炸开——
大风厂,是他的!
他必须把它夺回来!
与此同时,一则新闻在京州炸开了锅。
《京州日报》头版赫然登出一条爆炸性消息:
蔡成功状告李达康!
谁敢告李达康?
在这片土地上,李达康是谁?
那是说一不二、权势如山的人物。
如今竟有人把诉状递到了法院,而且案子已经被受理。
这消息如同惊雷,震得整个城市议论纷纷。
人们难以置信,更无法理解——
到底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
而这个人,正是蔡成功。
离开老厂后,他没有停留,直接驱车前往新厂区。
在那里,他看见郑西坡的儿子坐在一辆揽胜里,指手画脚,神气十足。
自己站在门口,却像个局外人,孤零零的,没人多看一眼。
那些曾喊他“蔡厂长”的工人们,如今擦肩而过,连点头都没有。
他曾经是这里的主人,现在却成了陌生人。
没有人记得他,也没有人在乎他是谁。
虽然看到工人们有了出路,他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但更多的是一种刺骨的寒意——
这说明什么?
说明大风厂已经被彻底瓜分干净了。
而本该属于他的那一份,被人悄无声息地拿走了。
厂子是他一手操持起来的,法人是他,责任是他扛的,债务也是他背的。
可如今,他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反倒是旁人,坐享其成,风光无限。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
当天,他就拨通了律师的电话。
电话那头,律师听完也是一愣,随即心头一动——
这不是普通的纠纷,这是个机会。
一个足以改变职业生涯的机会。
两人深谈良久,最终达成共识:
告李达康!
这个选择极为微妙——
不告正府,不告体制,只告李达康本人。
理由直击要害:
为什么非得拆掉大风厂?
为什么要把企业的控制权强行剥离?
这不是简单的改制,而是赤裸裸的利益再分配。
大风厂背后牵扯的资金动辄几十亿。
蔡成功虽有负债,但资产并不少,否则哪来的诉讼底气?
更重要的是,厂区土地性质早已变更。
这块地一旦挂牌出让,价值将飙升至百亿级别,堪称地王中的地王。
这样的利益格局,谁不动心?
对那位律师而言,这场官司打下来,名利双收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哪怕金钱不算什么,光是能在高院露脸、在全国刷出存在感,就足够诱人。
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于是第二天一早,蔡成功便手持诉状,走进了高级人民法院的大门。
一般人闹纠纷,顶多去中级法院。
可他偏要来高院——这一举动本身就意味深长。
明摆着是对京州本地司法系统的不信任,是要把事情闹大。
高院通常不直接受理个人提交的诉状,无论来者是谁。
可蔡成功不管这些规矩,径直闯进办公区,面对一群低头忙碌的工作人员,大声道:
“我要起诉!该往哪儿交材料?”
众人抬头瞥了他一眼,没人回应,各自继续手头的工作。
这时,旁边一个年轻女孩实在看不过去,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提醒:
“先生,高院一般不接收当事人直接递交的诉状……您还是去基层法院或者中院吧。”
她只是出于善意。
毕竟这里事务繁杂,谁也不想为一个看起来莽撞的人费神。
可若不是她开口,蔡成功恐怕还要僵立在那里。
其实他哪会不知道这些门道?
他曾是大风厂的一把手,经历过风浪,懂得规则。
法律流程,他比许多执业律师都清楚。
但他今天就是要这么走——
用最决绝的方式,发出最响亮的声音。
之所以赶到这儿,就是想闹出点动静来。
蔡成功头也没回,依旧扯着嗓子喊。
“我是京州大风厂的厂长蔡成功,我要告李达康!
中院我不信了,只能来找高院!
你们要是不敢接状子,我理解。
但——把院长叫出来!当面跟我说清楚!
他要是不出来见我,这材料我就直接往京城递!
你们心里都明白,我什么也不怕,赶紧去!”
话音一落,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目光齐刷刷落在蔡成功身上。
告李达康?这种事不是没听说过,可哪一桩真正立住了案?
现在他竟敢跑到高院门口闹这一出,分明是把法院推上风口浪尖。
现场不光有刚入职的小书籍员,也有经验老到的法官。
他们一眼就看出这事的分量,立刻有人转身奔上楼,脚步急促地敲响了老院长办公室的门。
此时的老院长早已过了退休年龄。
但因法院局面复杂,上级留他压阵,才一直没走。
如今陈清泉已进入重点培养名单,他才总算能喘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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