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硬规矩与铁门槛
招工公告贴出后的第一夜,对许多家庭而言,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南水街道和下属各个居委会,灯火通明。办公桌前围满了焦急的家长和青年,工作人员忙着核对户口、开具证明,呵欠连天却又不敢有丝毫松懈。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和汗水混合的气味,间或夹杂着因为证明内容不全或成分问题引发的争执与恳求。
王超家也不例外,晚饭后,王建国刚放下碗筷,准备去院里散散步,那位白天在厂门口铩羽而归的孙科长,就在儿子的搀扶下,直接登门了。
没有寒暄,孙科长沉着脸,将那根光滑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目光锐利地看向王超:“王超,你现在是副厂长了,架子大了,我这张老脸,看来是不管用了?”
王建国连忙起身,神色有些局促:“老科长,您这话说的……快请坐。”李秀兰也赶紧去倒水,脸上带着不安。
王超扶孙科长坐下,态度恭敬,语气却不卑不亢:“孙伯伯,您是看着我长大的老前辈,我爸常念叨您当年的照顾。不是侄子不给您面子,实在是这次招工,盯着的人太多。厂里刚立了规矩,我要是带头破了例,往后这厂子就没法管了,也对不起全厂几十号信任我的工人。”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孙科长语气激动,“我那外甥,身强力壮,成分也是响当当的贫农,就是读书少了点。你们那考核,不就是走个过场?你打个招呼,让他进去,谁能说什么?”
“孙伯伯,”王超耐心解释,“考核不是走过场。食品厂的活儿,不光要力气,也要细心,要懂规矩。这次报名的人太多,五个名额,几百双眼睛盯着,哪怕是走个过场,也得走得让人挑不出毛病。您让弟弟凭自己本事来考,考上了,堂堂正正;万一……我是说万一没发挥好,我私下帮他留意别的机会,也总比现在让人戳脊梁骨强。”
孙科长盯着王超看了半晌,见他眼神清明,态度坚决,知道这个以往看着有些愣头青的小子,如今是真的翅膀硬了,有自己的主见和原则。他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复杂的颓然取代:“罢了,罢了……你们年轻人,有你们的章程。老头子我……落伍了。”他站起身,摆了摆手,没让王超送,在儿子的搀扶下,有些落寞地离开了。
送走孙科长,王建国沉默地抽着烟,良久才道:“你孙伯伯……是个死要面子的人。”
“爸,我知道。”王超点头,“可这个口子,不能开。”
这一夜,类似的说情与拒绝,在南水县许多角落上演。马主任家、张保国家,甚至连街道刘副主任那里,都接到了各种各样的请托电话或登门拜访。但有了王超率先顶住压力、明确态度,马主任和刘副主任等人回绝起来,也多了几分底气。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食品加工厂大门外再次挤满了人。与昨日的混乱不同,今天的人群虽然依旧拥挤,却多了几分秩序。厂门大开,门口摆了两张桌子,马主任和王超亲自坐镇,张保国、何师傅以及街道派来的两名干事在一旁协助、监督。
“排队!都排好队!把户口本和证明拿在手里!”张保国嗓门洪亮地维持着秩序。
报名者依次上前,递上材料。马主任负责核对户口本基本信息,王超则仔细审阅那份薄薄却重若千钧的证明。证明上,家庭成分、个人政治面貌、待业情况、街道或居委会意见,每一项都可能是决定去留的关键。
“你这证明,只写了待业,街道意见栏怎么是空的?”王超指着一份证明,抬头问面前一个眼神闪烁的青年。
“啊……街道,街道干事昨天不在,没盖成章……”青年支支吾吾。
“下一个。”王超将证明递还,语气不容置疑。那青年还想争辩,被身后的街道干事直接请出了队伍。
另一个穿着补丁衣服、面容憨厚的青年递上材料。王超看了看,成分是雇农,本人是共青团员,街道意见是“表现良好,家庭困难”。
“认字吗?”王超问。
“认、认一些,上过扫盲班。”青年有些紧张。
王超点点头,在他的报名表上做了一个记号。
报名从早上八点一直持续到中午,才将浩浩荡荡的队伍审核完毕。光是材料不全或不符合要求的,就被刷掉了近三成。符合报名条件的人,拿到了一个写着编号的纸条,被通知下午在厂区空地上集中,进行统一考核。
下午,食品厂院内。通过初审的近百名青年,按编号坐在自带的小马扎或砖头上,面前放着简陋的木板当桌子。场面肃静,只有风吹过棚顶的哗啦声和紧张的呼吸声。
考核分两场。第一场是笔试,题目是王超和马主任、两位车间主任一起琢磨的。
第一题:写出你知道的三种食品卫生注意事项。
第二题:简单说明“节约光荣、浪费可耻”的意义,并举例。
第三题:如果你发现同组的工友偷拿公家财物,你会怎么做?
题目简单,却直指基本常识、思想觉悟和品性。王超要筛选的,不是学问家,是能守规矩、有集体观念的一线工人。
笔试之后,是面试与实操。应试者五人一组,由王超、马主任、张保国、何师傅、街道刘副主任共同评议。
面试问题随机而简单:“为什么想来食品厂?”“觉得自己最能吃苦的地方在哪?”“如果分配的工作很枯燥,怎么办?”
实操更是简单粗暴——旁边放着两筐黄豆,一筐混有不少砂石杂质,一筐相对干净。要求是在规定时间内,用手工挑出杂质,看谁挑得又快又干净。
这看似简单的活计,却极考验人的耐心、细心和手指的灵活度。有人毛手毛脚,速度虽快却遗漏不少;有人过于仔细,速度太慢;也有人心态不稳,越急越出错。
王超的目光缓缓扫过考场。他看到了那个“黑皮”的外甥,笔试时抓耳挠腮,挑豆子时心浮气躁,砂石没挑出多少,反而把好豆子弄到了地上。他也看到了那个替女哭闹的妇女的女儿,一个瘦弱但眼神沉静的姑娘,她挑豆子的动作不快,却异常沉稳、精准,面前的豆子几乎颗颗干净。
他还注意到了那个成分好、上过扫盲班的憨厚青年,他笔试答得认真,虽然字歪歪扭扭,但意思表达清楚了。挑豆子时,他用的是一种很巧妙的来回颠簸筛选法,效率明显比别人高。
考核一直持续到夕阳西下才结束。评议组几人关起门来,根据笔试、面试、实操的综合表现,结合家庭成分、政治面貌等背景,进行反复比较、讨论。争论不可避免,尤其是在几个条件相差不大的候选人之间。
“这个成分好,还是团员,就是笔试差了点。”
“那个挑豆子是一把好手,一看就是干活的料,家里也确实困难。”
“马主任,刘主任,王厂长,咱们得统一标准,首要的还是看考核表现,成分和背景是参考,但不能本末倒置。”王超再次强调他定下的基调。
最终,五个名字被确定下来,写在了红纸上。其中,包括了那个沉静的姑娘和那个会用巧法的憨厚青年。而孙科长的外甥和“黑皮”的外甥,均名落孙山。
当录取名单被张贴在厂门口时,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落选者中,有唉声叹气的,有不服气想理论的,但在街道干部和明确的考核标准面前,也终究无可奈何。入选者及其家人,则是欢天喜地,仿佛已经捧上了金饭碗。
王超站在办公室窗口,看着名单下聚集又散去的人群,脸上并无太多喜悦。他知道,这五个人的入选,只是开始。如何安置、如何培养,如何让他们真正融入食品厂,成为发展的新动力,是接下来的课题。
更重要的是,通过这次招工,他成功地在食品厂,乃至在南水县一部分人心中,树立起了一道“硬规矩”和“铁门槛”。这道门槛,不看出身,不看关系,只看能力和品性。这为他后续的管理和改革,扫清了许多潜在障碍,也初步奠定了他在这个集体中,超越年龄的权威。
风波的浪潮暂时平息,但王超知道,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他需要更加谨慎,也更需坚定。
第九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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