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就像廉价发蜡抹过脏梳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油腻腔调。
周知微攥着几张纸币的手指猛的收紧，指关节瞬间绷得惨白。那股剧烈的，带着铁锈血腥味的空洞感，再次凶猛的撕裂着她。她身体几不可察的晃了一下，几乎要呕出来。
宋兰花扭着腰肢走进这狭小的房间，带来一股劣质雪花膏味，腻得人反胃。
她那双精明的三角眼，在周知微紧攥的手上飞快的溜了一圈，随即又挂上万年不变的“和事佬”表情，声音拔高了几分，故意让旁边院子可能竖起耳朵的人听见。
“昊东才多大点孩子？正是长身体嘴馋的时候，想吃口肉怎么了？你这当妈的，跟孩子较什么真呀？孩子要，就给他嘛。你们又不是供不起这一口吃的，是吧，昊东？”
李昊东有了撑腰的，早没了刚才被抓包时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恃无恐的得意。
他像只被惹怒的小公鸡，梗着脖子，冲着周知微尖声嚷嚷，“听见没！伯母说了，我要吃，就得给我买。快给我钱，我要吃红烧肉！”
他甚至还伸出脚，泄愤似的狠狠踢了一下旁边的旧木凳子腿。凳子被踢倒，正好打在周知微的胫骨上，带来一阵钝痛。但这痛，和她腹腔深处，属于前世被生生剜去器官的痛相比，渺小如尘埃。
周知微没出声。她的目光掠过李昊东那尚且稚嫩，却已隐隐透出前世阴鸷轮廓的脸，投向房间那扇破旧的，糊着报纸的窗户。窗外，八月的天，已经近傍晚，因快要下雨，天灰扑扑的。
她的儿子，她真正的骨血，此刻不知在哪个角落，承受着非人的苦楚？
宋兰花见她不说话，自顾自的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钱。就在她的手指快要触碰到周知微的手腕时，周知微猛的转过头。宋兰花的手顿在半空中。
然后她看到周知微脸上，缓缓的扯出一个古怪的弧度。那不是笑，至少不是正常的笑。
“呵......”一个极轻的声音从周知微喉咙里溢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大嫂说得对，”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孩子想吃肉，是该买。”
宋兰花心里被周知微古怪的笑激起的不安，瞬间被这句话带来的得意冲散了。果然，还是那个软弱可欺的周知微。
她脸上带着假笑，手又要去拿钱，“这就对了嘛，来，把钱给我。我带昊东去......”
“可惜啊，”周知微话锋陡然一转，“这钱，我不会给！”
“你......什么意思？”宋兰花的话刚说完，一阵沉稳而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院子的青石板正朝着这间小屋门口走来。
是李卫民，他下班了。他原是滨河县农机厂的临时工，三年前因周知微大哥的关系，转正了。
就在李卫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一只脚刚刚踏进房间门槛的瞬间----“哇呜......呜呜呜......”李昊东的哭声如同开闸的洪水，猛的爆发了来。
他像是终于等到救星秀，朝李卫民冲了过去，一头撞进父亲的怀里，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的。连小身板都剧烈的颤抖着。
“爸爸，爸爸，呜呜呜，妈妈......妈妈她不给我钱买肉......伯母说想吃肉就拿钱买，可是妈妈......她就是不给我买肉......哇哇哇......”
李昊东哭哭啼啼，颠三倒四的告状，活脱脱一个被狠心后妈虐待的小可怜。
李卫民显然被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哭诉弄懵了。他下意识的扶住儿子的小肩膀，眉头紧锁，带着疑惑和不易察觉的不耐烦，看向屋里的两个女人。
宋兰花脸上立即堆满无奈和痛心，抢在李卫民开口询问前，重重的叹了口气，“唉，卫民，你可回来了。你说说这事闹得......孩子想吃口肉，有什么错？”
“知微她......唉，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啦，跟孩子拧上，就是不给钱。我这两头劝，也劝不住啊！”
她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显得她通情达理，又左右为难。
李卫民的眉头锁得更紧了，眼神里带着询问，但更多的是烦躁，“知微，怎么回事？孩子想吃肉，家里没钱了？”
房间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李昊东刻意放大的抽噎声。
周知微缓缓抬起眼，目光先落在了宋兰花的脸上。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看得宋兰花心头莫名一悸，下意识避开视线。
然后，周知微才转向李卫民。
“卫民，”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和疲惫，好像每一个字都是从肺里挤出来的，“钱......在这里。是给昊东下个月交书本费的。我......省了三个月......”
李卫民看到妻子苍白虚弱的脸，有些心疼，“书本费？”
他心猛的一沉，想起九月份开学在即，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他看向一旁还在抽噎的李昊东，一股无名恼火瞬间冲击了他脑袋。
“买肉？你知不知道这是给你交学费的钱？你倒好，长了一张嘴，就知道吃。还闹？闹什么闹？”
李昊东被父亲的厉声呵斥吓得一哆嗦，哭声也戛然而止了。小脸煞白的看着父亲，完全懵了。
宋兰花也傻眼了。她没想到周知微非但没有辩解争吵，还一副为李昊东好的样子。而李卫民也把火散到了李昊东的身上，这可不妙！
“哎呀，卫民，你吼孩子做什么？”宋兰花马上尖着嗓子插进来，脸上堆满夸张的焦急，试图把水搅浑，“孩子懂什么？他就是馋肉了，谁家孩子不馋啊？”
“也怪知微，怎么不早说呢？既然是昊东的学费，那肯定不能动的。昊东上学可不能耽误。”
她眼珠子一转，肉痛的对李昊东说，“昊东，走，伯母出钱给你买肉吃。”
李昊东见风使舵，忙要跟着宋兰花往外走。
“等等，”周知微虚弱而又坚定的伸手拦下李昊东，“昊东，你做了错事，不能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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