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垄间的蝉鸣刚起时,小虎正蹲在地里数分蘖。指尖划过麦秆的节处,那里冒出的嫩绿新芽挤挤挨挨,像一群攒在一起的小拳头。他数得认真,连哑女端着水过来都没察觉,直到瓦罐碰在石上发出轻响,才猛地抬头,额角的汗珠子滚进眼里,辣得他直眨。
“歇会儿吧,”哑女把水递给他,布巾在他脸上胡乱擦了擦,“都数了半上午了,再数下去苗儿都该笑话你了。”
小虎接过水灌了两口,指着最壮的那株麦:“你看这棵,分蘖比别的多三个!照这样长,将来穗子能比张叔家的密一半。”他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已经看见满穗的金黄在风里晃。
哑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株麦果然长得格外精神,麦秆粗得像根小拇指,分蘖的新芽从叶腋里钻出来,层层叠叠的,把周围的土都遮得严严实实。她想起李奶奶说的“麦秆壮,分蘖多,仓里才能堆满粮”,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麦叶,绒毛蹭得手心发痒。
“张婶刚才来送了把新摘的豆角,”她往回走时说,“说让咱中午炒着吃,配新麦面馒头正好。”
小虎跟在后面,眼睛还黏在麦垄上:“等会儿我去割点艾草,张叔说雨后埋艾草驱虫最管用。”他忽然停住脚,指着墙角那株曾让他担心的苗,“你看它,分蘖也赶上了!咱当初没扔了它,真是对了。”
那株苗如今舒展得很,分蘖虽比最壮的少两个,却也整齐地排列着,叶片绿得发亮,像在证明自己没辜负那几粒麦仁和碎饼。哑女蹲下来,看着根须在土里露出的部分,盘得密密实实的,忽然觉得,这苗儿倒像小虎——看着不起眼,却憋着股劲,非要长出个样子来。
中午的日头有点毒,蝉鸣在院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哑女在灶房揉面,新麦面白得像雪,揉在手里软乎乎的,发酵后的面香混着豆角的清苦气,在屋里漫开来。小虎蹲在门槛上编草绳,要给麦垄搭个遮阳的小棚,草绳在他手里翻飞,很快就编出长长的一截。
“下午去河里挑水不?”哑女往锅里倒油,豆角“滋啦”一声蜷起来,“李奶奶说,天热了,苗儿得早晚各浇一次水,不然容易打蔫。”
“去!”小虎把草绳卷起来,“我挑两大桶,保证浇得匀匀实实的。”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早上路过杂货铺,给你买的糖块,含着解暑。”
是水果糖,透明的糖纸包着,在阳光下闪着光。哑女捏了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顺着喉咙往下淌,把灶火的热气都压下去了些。她想起小时候,他总把攒的铜板偷偷换成糖块,塞给她时,自己的手心都攥出了汗。
下午挑水时,河水带着点凉意,小虎把水桶浸在水里,看着涟漪一圈圈荡开,映出天上的云。哑女蹲在河边洗衣服,木槌捶在布上“砰砰”响,惊得小鱼四处乱窜。“你看那片云,像不像咱最壮的那株麦?”她忽然指着天上说。
小虎抬头看,果然见朵云胖乎乎的,边缘缀着些小云朵,像极了麦秆上的分蘖。他忍不住笑:“你这眼睛,比李奶奶的老花镜还尖。”他挑着水往回走,水桶晃悠着,溅出的水珠打在裤脚上,凉丝丝的,倒也舒服。
浇完水的麦田像洗过澡似的,叶片上挂着水珠,在夕阳里闪着光。小虎和哑女坐在田埂上,看着分蘖在晚风中轻轻摇,蝉鸣渐渐稀了,远处传来张叔家的牛哞声,混着李奶奶喊孙子回家吃饭的嗓门,像支没谱的歌谣。
“等抽穗了,”小虎忽然说,“咱请李奶奶和张叔他们来喝新麦酒,就用这最壮的麦酿。”
哑女点头,看着他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满垄的分蘖,像无数双眼睛,看着他们把日子过成最踏实的模样。蝉鸣又起时,带着点倦意,却更清晰了,仿佛在数着抽穗的日子,数着那些藏在分蘖里的、沉甸甸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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