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的碗碟刚收进灶房,小虎正蹲在院里劈柴,斧头起落间,木柴裂开的纹路里还沾着昨夜的雪水——凌晨下了层薄雪,此刻太阳一晒,化得只剩屋檐下滴滴答答的水痕。哑女抱着那包李奶奶给的麦种,站在门槛上数着籽粒,每数二十粒就往粗布包里放,指尖沾着麦壳的碎屑,像落了层细霜。
“劈够了,”她抬头喊,声音被院角的麻雀惊飞,“先去翻地吧,雪水渗进土里,正好润着。”小虎“哎”了一声,扔下斧头拍掉手上的木屑,扛起锄头往屋后的空地走。哑女紧随其后,怀里的麦种包沉甸甸的,硌得臂弯有点发麻,却舍不得换只手——这包种子是李奶奶用红绳捆的,绳结上还坠着颗晒干的山楂果,说是“挂红辟邪,保收成”。
空地挨着羊圈,“麦哨”正低头啃着圈边的枯草,见他们过来,甩着尾巴凑上前,羊角蹭了蹭小虎的胳膊。小虎笑着推开它:“去去,别捣乱,这可是明年的口粮。”哑女把麦种放在石碾子上,蹲下来帮他扶锄头,冻土被锄刃破开时,发出“咔嚓”的脆响,混着雪水融化的“滴答”声,像支粗粝的晨曲。
“李奶奶说,这麦种得拌点草木灰,防虫子。”哑女从灶房抱来个布包,里面是去年烧麦秸攒的灰,黑扑扑的,却带着草木的清苦气。她抓一把灰撒在翻松的土垄上,小虎就着湿土拌匀,指尖很快沾得黑乎乎的。“你看这土,”他捏起一块凑到她面前,土块捏碎后散出湿润的腥气,“雪水一泡,比浇十担井水都管用。”
哑女没接话,只是把麦种倒在竹筛里,轻轻晃着筛掉空壳。阳光爬到筛子上,麦粒滚来滚去,像撒了把碎金子,有几粒调皮地蹦到土里,她赶紧捡起来吹吹土,又丢回筛子——李奶奶说过,“一粒麦种就是一口粮,可不能糟践”。小虎看她认真的样子,锄头慢了半拍,雪水顺着锄柄流到手腕,他却觉得比灶膛的火还暖。
“歇会儿不?”哑女忽然抬头,递过水壶,“我泡了山楂茶,李奶奶给的干山楂,酸得很。”小虎接过来猛灌了两口,酸劲从舌尖窜到太阳穴,他龇牙咧嘴的样子逗得哑女直笑,笑声惊得麦地里的麻雀又飞起来,在半空盘旋两圈,竟有几只落回旁边的柴草垛上,歪头看着他们。
“你说,这些麦种能出齐苗不?”哑女忽然轻声问,手指戳了戳一粒特别饱满的麦粒。小虎凑过去看,那麦粒圆滚滚的,顶端还带着点浅黄的芽尖。“肯定能,”他说得笃定,用锄头在土垄上划出道浅沟,“咱这么用心伺候,它们敢不出苗?”他抓起一把麦种,顺着沟撒下去,籽粒落在土里,像给大地缀上了串金珠子。
哑女跟在后面用脚把土踩实,鞋上沾了泥也不管。她想起小时候看娘种麦,也是这样一撒一踩,娘总说“土得把种子搂在怀里,才肯生根”。现在她踩得格外用力,仿佛这样就能让麦种在土里睡得更安稳。小虎看她把土踩得实实的,忍不住笑:“轻点踩,别把它们闷得喘不过气。”哑女瞪他一眼,脚下却收了点劲,改成轻轻碾过。
撒到最后一把麦种时,哑女发现筛子里剩了几粒特别小的,她捏起来看了半天,还是舍不得扔,找了个向阳的墙角,单独挖了个小坑埋进去。“万一能活呢?”她对着土坑小声说,像在许愿。小虎假装没看见,转身去收拾锄头,耳根却悄悄红了——刚才她埋种子时,鬓角的碎发垂下来,扫过鼻尖,他差点忍不住伸手去帮她别到耳后。
等把最后一垄土盖好,两人都累得坐在石碾子上喘气。“麦哨”不知啥时候凑过来,用头蹭哑女的后背,羊角上还挂着根枯草。哑女摸着它的毛,小虎则数着远处的麻雀,忽然说:“开春出芽了,咱每天来数一遍?”
“数得过来吗?”哑女笑他,“到时候一垄能冒出好几百棵苗呢。”
“那就数最壮的那几棵,”小虎说得认真,“看着它们长高,就像看着咱日子往前挪,多带劲。”
阳光越升越高,晒得后背暖暖的,哑女把空了的麦种包叠成方块,塞进围裙兜里——红绳和山楂果得留着,李奶奶说“明年再用它捆新收的麦种”。小虎扛起锄头往回走,脚步轻快,锄头撞着石头“当啷”响,惊起的麻雀又飞起来,这一次,它们盘旋着往麦地方向飞去,像是在替他们守护着那些埋在土里的希望。
院门口的积雪已经化透了,露出青石板上的纹路,像谁用指甲刻了串歪歪扭扭的字。哑女走在后面,看着小虎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刚种下的麦种,看着平平无奇,却在土底下悄悄憋着劲,等着开春时,给你冒出片绿生生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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