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芒开始泛黄时,西坡的半亩地像铺了层碎金。麦穗沉甸甸地低着头,风过时不再是绿浪翻滚,而是金涛涌动,“哗啦啦”的声儿比任何歌谣都让人踏实。“麦哨”如今长壮了不少,雪白的毛在阳光下泛着银光,肚兜早被撑得系不上,哑女便拆了重做,换了块更宽的蓝布,上面还绣了朵小小的麦穗。
“你看这穗头,”小虎蹲在地里,用手指捻开颗麦粒,饱满的白仁滚落在掌心,“比去年的饱满多了,咬着都硌牙。”他把麦粒塞进嘴里,“咔嚓”嚼碎了,“真香。”
哑女凑过去看,见麦穗的芒尖都染上了褐黄,沉甸甸的穗子把麦秆压得弯了腰,几乎要贴到地面。“估摸着再有十天就能割了。”她伸手扶了扶株被风吹歪的麦子,“得提前把镰刀磨好,再编些草绳捆麦。”
“早备着呢。”小虎从田埂边拖过个草捆,解开来看,是他前几天编的草绳,粗细匀实,捆得整整齐齐,“够捆这半亩地了。镰刀也磨了三遍,刃快得能削纸。”
正说着,“麦哨”忽然对着东边“咩”地叫起来,声音里带着点兴奋。两人抬头看,见张叔和张婶扛着扁担走过来,筐里装着刚摘的茄子和辣椒。“来瞧瞧你们的麦子!”张婶笑得眼睛眯成条缝,“我家那口子说,你家这麦穗比他烟袋锅还鼓,得提前请人帮忙割。”
“不用请,”小虎拍着胸脯,“我跟哑女俩就行,实在忙不过来,还有‘麦哨’呢。”他说着拍了拍羊羔的屁股,“让它帮着叼绳。”
“这羊可真壮实!”张叔打量着“麦哨”,“比我家那只母羊长得还快,看来是跟着你们吃香的喝辣的了。”
哑女笑着往张婶筐里装了把新摘的豆角:“前儿刚割的,嫩着呢。等麦子收了,给您送袋新面。”
“那敢情好!”张婶眉开眼笑,“我正想蒸锅新麦馒头,给我那外孙子捎去。”
送走张叔两口子,两人坐在田埂上,看着麦穗在风里点头。哑女忽然想起李奶奶说的,抽穗时得让麦子“喝足最后一顿水”,便起身去拎水桶。小虎跟在后面帮忙,水流顺着垄沟淌进地里,麦根“咕嘟咕嘟”地喝着,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股清甜的麦香。
“晚上蒸麦仁饭吧?”小虎忽然说,“就用这新抽的嫩麦穗,去年你做的那个,香得我能多吃两碗。”
哑女点头,眼里亮闪闪的。嫩麦穗剥壳后,麦粒带着点浆水,蒸出来的饭黏乎乎的,拌着红糖吃,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去年她做了一回,小虎撑得半夜睡不着,在院里溜达了半宿,还说“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傍晚回家,哑女果然摘了半篮嫩麦穗,坐在门槛上剥壳。麦粒嫩得泛着乳白,指尖一捏就流出浆来。“麦哨”蹲在她脚边,时不时抬头讨颗麦粒,被她笑着塞进嘴里,羊羔嚼得吧嗒嘴,尾巴摇得像朵花。
小虎在院里编草垛,准备用来堆麦捆。他编得认真,草绳在手里翻飞,很快就堆起个半人高的草垛,方方正正的,像个小粮仓。“明儿把李奶奶接来住两天,”他忽然说,“让她也尝尝新麦仁饭。”
“嗯,”哑女应着,把剥好的麦粒倒进碗里,“再给她做个麦香饼,用新磨的面。”
夜里起了点风,吹得窗纸沙沙响。小虎被冻醒,看见哑女睡得正沉,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梦。他轻轻替她掖好被角,看见她枕边放着块蓝布,上面绣着半只麦穗,针脚密得像麦芒。
他忽然想起刚播麦种那会儿,她蹲在地里,说“要是爹娘还在,肯定高兴”。现在看着这满地的金黄,他想,她爹娘若是泉下有知,定是笑着的。
第二天一早,小虎果然去接了李奶奶。老人家拄着拐杖,看见院里晒着的嫩麦穗,眼睛都直了:“这可真是好东西!我多少年没吃过嫩麦仁饭了。”
哑女笑着扶她坐下,端来刚蒸好的麦仁饭,红糖撒在上面,像落了层霜。李奶奶舀了一勺,刚放进嘴就红了眼眶:“跟我年轻时吃的一个味……那时候你爷爷总说,麦仁饭甜,是因为地里藏着咱的汗珠子。”
小虎赶紧给她盛了碗南瓜汤:“奶奶慢点吃,不够还有,管够。”
李奶奶抹了把泪,笑着说:“够了够了,看着你们俩把日子过成这样,比吃啥都甜。”她看着窗外的麦田,“等割麦那天,我给你们烙饼,就着新麦香,保准你们割得更有劲。”
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麦香和饼香,在屋里打着转。哑女看着李奶奶的笑脸,看着小虎低头扒饭的样子,看着脚边摇尾巴的“麦哨”,忽然觉得,这沉甸甸的麦穗里,不仅藏着饱满的麦粒,还藏着数不清的暖——是张叔的叮嘱,是李奶奶的牵挂,是她和小虎手里的汗,还有往后每个日出日落里,踏实生长的甜。
离收割还有七天,西坡的麦子已经黄透了。站在坡上望,半亩地像块铺到天边的金毯子,麦穗低着头,像是在等镰刀落下的那一刻。小虎磨好了镰刀,哑女缝好了装麦粒的布袋,“麦哨”的新肚兜也绣上了完整的麦穗,一切都准备好了,只等日子一到,就把这满坡的金黄,收进自家的粮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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