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檐角的冰棱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谁在半空悬了串水晶。哑女推开窗,院墙外的梅树顶着雪,枝头缀着星星点点的红,香得清冽,比去年那株移栽时蔫头耷脑的幼苗精神多了。那时梅枝上只结了两个花苞,还没等开就被冻落了,小虎却天天往树根堆柴灰,说“等明年定能开花”。
“当心窗沿的冰。”小虎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个竹篮,篮里是刚扫雪时拾的枯枝,“梅树下的雪扫干净了,不然压断枝桠。”他把柴往灶边靠,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手套传过来,比去年那双手套厚实——今年入秋时,她就絮了新棉花,里子还缝了层绒布,暖得能焐化指缝的雪。
去年此时,梅树还没开花,他们却在树下埋了坛米酒,说等梅开时挖出来,就着落梅喝。结果雪下得太大,把埋酒的地方冻成了硬块,小虎用镐头凿了半天才弄出来,坛口的泥封冻裂了,酒气混着雪味漫出来,他却笑着说“这样才够清冽”,给她斟了半碗,自己喝着带冰碴的酒,说“男人喝这个才够劲”。
灶上的砂锅里咕嘟作响,是炖着的羊肉汤,里面飘着几片生姜,香得人直咽口水。哑女往灶里添了根松柴,火苗“噼啪”窜起来,带着松脂的香。“汤里放了新晒的枸杞,”她用木勺搅了搅,“比去年的干枸杞甜。”
小虎没动汤,反而蹲在灶边翻找东西,从灶膛后的木箱里摸出个布包,层层裹得严实。“给你。”他往她手里塞,布包里是对银镯子,比去年那只单的多了圈梅花纹,“银匠说这叫‘寒梅报喜’,配你去年那件水绿棉袄正好。”
银镯子在火光里闪着柔光,哑女套在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她想起去年此时,他也送过东西,是根磨得发亮的桃木簪,簪头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说“桃木能辟邪,保你冬天不生病”,如今那木簪还在梳妆盒里,与银镯并排躺着,像新旧两个春天。
梅树下的雪扫干净了,露出黑褐色的土地,小虎用铁锹松了松土,又撒了把草木灰。“这样明年开花更旺,”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李伯说梅树喜肥,去年咱没经验,差点让它冻着。”
哑女靠在门框上,看着他给梅树培土的背影,忽然想起今早去地窖取菜时,看见去年埋的梅酒还在,坛口的红布褪成了浅粉,却依旧系得紧实。她盘算着等雪化了就挖出来,兑着新酿的梅子酱喝,比去年的纯酒更绵。
日头升高时,雪开始化了,檐角的冰棱滴答落水,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小虎从梅树上折了枝带雪的梅花,插进窗台上的粗瓷瓶里,花瓣上的雪慢慢化成水,顺着瓶壁往下淌,像串透明的泪。“你看,”他指着瓶里的梅枝,“比去年插的野蔷薇好看吧?”
去年插的野蔷薇确实单薄,冻得蔫蔫的,他却天天换水,说“再蔫也是花”。如今的梅花却精神得很,红瓣顶着白霜,像燃在雪地里的小火苗,映得他眼角的笑纹都暖了。
“晚上吃羊肉饺子吧?”哑女忽然开口,声音被灶火烘得软软的,“李婶教我调的馅,放了新磨的花椒面,比去年的香。”
小虎往灶膛里添了块大炭,火光映着他的笑脸:“好啊,再烫壶梅酒,就着饺子吃,日子美得很。”他忽然凑近,声音压得像落雪的私语,“等开春,咱在梅树旁再种棵玉兰,你说好不好?一个冬天开,一个春天开,院里就总有花香了。”
哑女的心跳忽然快了些,像被炭火燎了一下。她没说话,只是往他手里塞了块刚烤好的红薯,甜香混着焦糊的味在空气里漫开。窗外的雪还在化,梅枝在风里轻轻晃,瓶里的梅花吐着清芬,把这冬屋的暖,酿得像坛刚开封的酒,绵得化不开,甜得舍不得咽。
院外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是在滚雪球,“嘻嘻哈哈”的声响混着化雪的滴答声,像支轻快的冬曲。小虎往窗外看了一眼,笑道:“等雪化透了,咱也去后山挖冬笋,去年挖的那筐炖了汤,你说鲜得很。”
哑女望着他眼里的光,比瓶里的梅花还亮。她知道,这梅枝会在窗台上慢慢绽放,这新酿的酒也会在岁月里越发醇厚,而身边这个人,会像这守着梅树的冬阳,把寻常的日子照得暖洋洋的,一年比一年有盼头,一年比一年有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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