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过晌午,塘边的柳树就把影子铺了半塘,绿得发沉的荷叶挨挨挤挤,托着滚圆的水珠,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哑女坐在塘边的青石上,手里编着只竹篮,篾条是新劈的,青嫩得泛着潮气,比去年那只编到一半就散了架的旧篮顺手多了。
“当心篾条扎手。”小虎划着木盆从荷塘深处漂过来,盆里堆着刚摘的莲蓬,绿莹莹的像串小铃铛。他把木盆往岸边一靠,裤脚还滴着水,“今年的莲蓬比去年密,你看这颗,籽鼓得快撑破壳了。”
哑女放下竹篮,接过他递来的莲蓬,指尖刚碰到莲房,就被上面的细刺扎了下。她“嘶”了声,却被他攥住手指往嘴里送——温热的舌尖舔过指尖的刺痛,像去年在麦场被麦芒扎了手,他也是这样,皱着眉说“这样好得快”。那时他的嘴唇干裂起皮,舔得她指尖发疼,如今却润润的,带着刚喝的井水的凉。
木盆里的莲蓬堆得冒了尖,小虎弯腰往外捡,忽然从盆底摸出只绿皮青蛙,往她面前一递:“你看这小家伙,藏在莲蓬里搭便车呢。”
哑女吓得往后缩,却被他拽住手腕。青蛙的肚皮白得发亮,腿一蹬跳回塘里,溅了两人一脸水。“去年你也是这样,看见蛤蟆就躲,”小虎笑得直不起腰,“今年胆儿还是这么小。”
她瞪他一眼,抓起个莲蓬往他头上敲,莲籽“噼里啪啦”掉了满地。去年此时,他们也在这塘边摘莲蓬,却是用竹竿勾,勾下来的莲蓬大多被戳破了,莲籽撒了半塘,他却把完整的都塞给她,说“你吃籽,我吃壳”。那时的竹竿是断了头的,他举着勾了半天,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如今这木盆是新做的,边缘刨得光滑,划起来像水鸟一样轻快。
塘中央的荷花全开了,粉白的花瓣沾着金粉,风里飘着淡淡的香。哑女望着最大的那朵,忽然想起今早去采荷叶时,看见水底沉着只银簪——是去年秋场他给的那只,刻着稻穗纹的,不知何时掉了,竟在塘底泡得愈发亮。她捞起来用荷叶擦了擦,藏在袖袋里,想给他个惊喜。
“饿了吧?”小虎从布包里掏出两个菜团子,是用新收的玉米面做的,掺了切碎的荷叶,带着点清苦的香,“比去年的野菜团子软和,你尝尝。”
菜团子的热气混着荷花的香,在风里漫出淡淡的暖。哑女咬了一口,忽然看见他脖颈后有块新疤——是前几日帮张叔修房檐,被瓦片划的,缝了两针还没好。她伸手想摸,却被他按住了手。“早不疼了,”他往她嘴里塞了块莲籽,“你看这莲籽,比去年的甜,多吃点补补。”
日头斜斜地挂在柳梢时,塘边的蛙鸣忽然响了起来,“呱呱”声此起彼伏,像在开一场热闹的会。小虎把最后一筐莲蓬搬上岸,哑女则把散落的莲籽捡进竹篮。水面上的晚霞红得像火,把两人的影子映在水里,头挨着头,像幅浸在荷香里的画。
“晚上煮莲子羹吧?”哑女忽然开口,声音被蛙鸣衬得轻轻的,“放把冰糖,比去年的绿豆汤甜。”
“好啊,”他扛起装莲蓬的筐子往家走,脚步轻快得像踩着风,“再炸盘荷叶鱼,用新磨的面粉裹着,酥得能咬出响。”
路过张婶家门口时,看见她家的芦花鸡在啄地上的莲籽。张婶探出头笑:“小虎家的,你家莲蓬真饱满!前儿见你家木盆新做的,划着得劲不?”
“得劲得很!”小虎笑着应道,往张婶手里塞了两个莲蓬,“婶子尝尝,比去年的甜。”
哑女跟在后面,听着他们说笑,忽然从袖袋里摸出那只银簪,往他发间一插。他愣了愣,伸手摸到簪子,转身看她时眼里的光,比塘里的晚霞还亮。“你啥时候找着的?”他的声音有点发颤,像被风吹动的荷叶。
“今早捞的。”她低头踢着路上的小石子,耳尖却红了。
他忽然把筐子往地上一放,紧紧抱住她,塘边的蛙鸣、柳梢的风声、远处的犬吠都成了背景。哑女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胸腔里的心跳,像荷叶上滚动的水珠,踏实得让人想闭上眼。
院门口的大黄狗摇着尾巴迎上来,蹭着小虎的裤腿。他把莲蓬往墙角一放,哑女则去灶房烧水,刚点燃灶火,就听见他在院里喊:“快来!你看这是什么!”
跑到院里一看,他手里捧着只刚下的双黄蛋,是自家鸡窝里掏的,蛋壳还带着点温热。“今年头个双黄蛋,”他笑得眉眼弯弯,“给你煮莲子羹时卧进去,补得很。”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脸,窗外的蛙鸣还在继续,像在应和着锅里“咕嘟”的水声。哑女看着他笨手笨脚地洗蛋,忽然觉得,这寻常的夏夜,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满筐的莲蓬,有塘边的荷,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灶上的莲子羹,熬得稠稠的,暖得人心头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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