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院边的老槐树落了半树叶子,金黄的碎叶铺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哑女蹲在谷堆旁,用木扬锨把谷子往空中抛,风穿过谷粒的缝隙,吹走轻飘飘的谷糠,留下饱满的米仁落在竹匾里,像撒了层碎金。这扬锨是小虎新做的,木柄打磨得光滑,比去年那把歪歪扭扭的旧锨趁手多了。
“风正好,多扬几锨。”小虎扛着石碾子从场院那头过来,石碾子在地上轧出深深的辙,他额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滴,砸在谷堆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去年此时,他们还在用木槌捶打谷穗,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今年托王大伯的福,借到了这盘石碾子,省力多了。
哑女停下扬锨,往他手里递了块毛巾。毛巾上还带着皂角的清香,是今早特意洗过的。她想起去年打谷,他的粗布褂子被汗水浸得能拧出水,后背磨出的红痕看得她心疼,却只能帮他轻轻捶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如今他穿的新褂子是她用新布做的,针脚细密,领口还绣了朵小小的稻穗,盼着能沾点谷香。
石碾子在谷堆上慢慢滚动,金黄的谷粒被碾得脱了壳,露出雪白的米仁。小虎扶着碾杆,脚步迈得又稳又匀,像在跳支古老的舞。哑女坐在场边的草垛上,看着他的身影在夕阳里拉得老长,忽然想起开春时,他在田里插秧,说“今年定要多收些,让你顿顿能吃上白米饭”,那时的风里,也带着这样沉甸甸的盼头。
“歇会儿,喝口水。”哑女拎着水葫芦走过去,葫芦里的薄荷水凉丝丝的,是用井水泡过的。小虎接过去灌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阳光下格外清晰,“这水比去年的甜,你加了啥?”
“就放了点新摘的薄荷,”哑女笑着擦去他颈间的汗,“李婶说薄荷能醒神,比喝井水强。”她忽然发现他鬓角多了些汗珠凝成的盐粒,像撒了层细霜,心里一动,往他嘴里塞了颗刚剥的栗子——是前几日在山里捡的,煨熟了揣在怀里,甜得绵密。
场院外传来牛车轱辘声,是张叔来拉自家的谷子。看见他们就喊:“小虎,你家这谷子成色真好!比去年多收了不少吧?”
“是啊张叔,”小虎直起身笑着应道,“托您的福,借了碾子省了不少力。”他往张叔手里塞了把新碾的米,“您尝尝,这米蒸饭香得很。”
张叔接过去搓了搓,米仁圆润饱满:“好得很!比去年的强多了!等你家磨新米,可得给婶子送点尝尝鲜。”
“一定一定!”哑女笑着点头,往张叔的竹篮里放了几个刚摘的柿子,黄澄澄的,甜得流蜜。
张叔走后,小虎把碾好的米收进麻袋,沉甸甸的袋子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却比去年扛着半袋陈谷时精神多了。哑女跟在后面,帮着把散落的谷粒扫进竹匾,忽然想起去年此时,两人也是这样在场上忙碌,那时的谷堆小得可怜,碾出的米还混着不少沙砾,他却笑着说“有总比没有强”,把最干净的那点米留给她熬粥。
月亮爬上树梢时,场院终于收拾干净了。两麻袋新米靠在场边的槐树下,像两座小小的金山。小虎坐在草垛上,往嘴里扔着炒豆子,哑女靠在他肩头,听着远处传来的打谷声,像支丰收的夜曲。
“今晚的月亮真圆。”哑女忽然说,声音轻得像月光。
“是啊,”小虎抬头望了望,“比去年此时亮多了。”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只银镯子,比去年那只更亮些,刻着细密的稻穗纹,“给你的,打谷时看着金灿灿的,就想着给你打只这样的镯子。”
银镯子在月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哑女套在手腕上,冰凉的金属贴着皮肤,却暖得像他掌心的温度。她想起前几日整理仓房时,翻出的那袋去年的陈米,已经被她晒得干干净净,准备掺着新米一起煮——日子就该这样,新旧掺着过,才能品出其中的甜。
往家走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小虎扛着麻袋走在前面,哑女提着竹篮跟在后面,篮子里的柿子散发着甜香。她看着他宽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秋场的谷,这满仓的米,都抵不过他掌心的温度——那温度裹着岁月的暖,像刚碾好的新米,带着阳光的香,能填满往后所有的日子。
院门口的南瓜藤上还挂着几个小南瓜,青绿色的,在月光下像颗颗翡翠。小虎把米袋搬进仓房,哑女则去灶房烧水,刚点燃灶火,就听见他在院里喊:“快来!你家的柿子落了个熟透的!”
跑到院里一看,他手里捧着个裂开的柿子,甜汁顺着指缝往下淌。“给你吃,”他笑得像个孩子,“比去年的甜多了。”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两人的脸,窗外的月光格外亮,场院边的打谷声还在继续,一声声的,像在应和着锅里“咕嘟”的水声。哑女舔了舔唇角的柿汁,忽然觉得,这寻常的秋夜,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踏实——有满仓的米,有皎洁的月,有身边这个人,就像这灶上的新米粥,熬得稠稠的,暖得人心头发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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