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淅淅沥沥,打在新瓦房的瓦片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给檐下的燕子伴奏。李二柱坐在灯下编竹筐,篾条在他手里灵活地转着圈,竹屑簌簌落在脚边。春杏在炕边缝衣裳,银针穿过布面的声音轻轻的,混着小禾念书的童音,在屋里织成一张温软的网。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小禾,再念一遍。”春杏放下针线,看着趴在桌上的儿子。小禾穿着蓝布小褂,头发用红绳扎了个小揪,手里握着那支狼毫笔,笔尖还沾着墨汁,在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听见娘的话,他挺起小胸脯,奶声奶气地念:“天……地……玄黄……”
李二柱停下手里的活,笑着凑过去:“咱小禾念得真好听,比爹强多了,爹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利索。”他拿起小禾写的字,纸上的“人”字东倒西歪,像两条打了架的小木棍,却看得他心里甜滋滋的。
“先生说,多写就好看了。”小禾举着笔,往李二柱手背上画了个小墨点,“爹……像……痣。”
春杏嗔怪地拍了他一下:“别胡闹,墨汁洗不掉。”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满是笑意,她拿起布巾给小禾擦手,“该睡觉了,明天还得上学呢。”
小禾却缠着要看爹编竹筐,李二柱索性把他抱到腿上,让他看着篾条如何绕成菱形的花纹。“这是给你装书本的,等编好了,你就能背着去学堂。”他说,指尖的老茧蹭着儿子柔软的手心。
雨停时,小禾已经趴在爹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点墨渍。李二柱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到炕上,春杏给他盖好小被子,掖了掖被角。“你看他这睡相,跟你一个样,嘴角总翘着。”她轻声说。
“随我好,随我能干活。”李二柱揉了揉发酸的腰,又拿起竹篾,“争取明儿编好,让他明天就能用。”
春杏把油灯往他身边挪了挪,灯光照亮他专注的侧脸,鬓角不知何时添了根白发,在昏黄的光里闪着细弱的光。“别编太晚,累坏了身子。”她往灶房走,“俺给你热碗粥,里面放了红枣。”
灶膛里的火重新旺起来,映得春杏的脸发红。她看着锅里翻滚的粥,想起刚嫁过来时,两人挤在漏风的旧屋里,冬天只能盖一床薄被;如今住进了新瓦房,有了懂事的儿子,日子像这粥一样,慢慢熬出了甜味。
李二柱喝着粥,春杏坐在对面纳鞋底,是给小禾做的,鞋底纳得密密的,还绣了只小老虎。“先生说小禾在学堂爱跑,鞋磨得快。”她把线在舌尖抿了抿,“这双纳了五层布,保准耐穿。”
“还是你想得周到。”李二柱放下碗,竹筐的底已经编好了,像个圆圆的月亮,“等收了麦子,咱去给小禾买本《论语》,先生说他该学这个了。”
春杏点头,眼里的光在灯影里晃:“再给你做件新褂子,用前儿你扯的那块蓝布,做件长衫,跟先生穿的一样,显得斯文。”
李二柱哈哈大笑:“俺这粗人,穿长衫像个唱戏的。”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暖烘烘的,他拿起竹篾继续编,篾条碰撞的轻响,和窗外的蛙鸣、屋里的灯花爆响混在一起,成了最安稳的夜曲。
后半夜,李二柱被一阵窸窣声弄醒,看见小禾正坐起来,揉着眼睛找娘。春杏赶紧把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是不是做噩梦了?娘在呢。”小禾往娘怀里钻了钻,嘟囔着“先生……打手心……”,原来白天练字不用心,被先生用戒尺轻轻敲了下,竟记到了梦里。
李二柱凑过去,用胡茬蹭了蹭儿子的脸蛋:“咱小禾以后好好写字,先生就不打了,还会夸咱呢。”小禾似懂非懂地点头,在娘怀里重新睡熟,嘴角的墨渍已经蹭到了春杏的衣襟上。
灯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把三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幅挤在一块儿的画。李二柱看着妻儿的睡颜,又看了看墙角快编好的竹筐,突然觉得这雨夜里的灯光,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堂。
天快亮时,他终于把竹筐编好了,还在筐沿上编了圈小花纹,像春杏绣的花边。他把小禾的书本和砚台放进去,大小正好,提着晃了晃,稳稳当当的。
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时,小禾一睁眼就看见了新竹筐,欢呼着扑过去抱住:“爹……筐……”李二柱笑着把他举起来,在他咯吱窝里挠了挠,屋里顿时充满了银铃般的笑声。
春杏站在灶前,听着父子俩的嬉闹,手里的锅铲轻轻敲着锅沿,心里盘算着:今天要给小禾的书包缝个新布带,再把他那件沾了墨渍的褂子洗出来。日子就像这灯下的墨香,淡淡的,却洇着化不开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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