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翠阁西厢的炭盆,终究是彻底熄了。
并非仆役怠慢,而是赫连桀自己挥退了前来添炭的人。那点微弱的暖意,如今只会让他体内那缓慢旋转的混沌冰旋产生排斥般的滞涩感。极致的寒冷,反而成了这新生力量最舒适的温床。
他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单薄的靛蓝侍君服下,身躯因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冰晶在经脉中凝结又化开带来的刺痛而微微紧绷。眉心被额饰遮掩的冰凰图腾,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寒意,提醒着他那场祭典带来的、深入骨髓的改变。
窗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啜泣声,是仆役们在清理听竹轩。苏墨珩“染疾暴毙”已过七日,按制,他生前居住的院落需要彻底清扫、封存。
赫连桀闭上眼,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墨珩伏在案几上,紧握着碎玉,身下蔓延开暗红血渍的画面。那曾经清隽孤高的苏氏嫡子,最终以那般惨烈的方式,印证了“玉碎难全”。
(若非我那日……引得凌玄霜震怒,迁怒于他……)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啮噬着他的心脏。他虽不喜苏墨珩那副恪守规矩、隐忍求全的姿态,却也从未想过要他死。更何况,是那般决绝的自戕。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赫连桀翻涌的思绪。
来的不是送膳的仆役,而是两名面生的侍女,手中捧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套素白如雪的……丧服?以及一枚眼熟的、青白色的“侍君”玉牌。
“赫连侍君,”为首的侍女声音平板无波,带着宸王府下人特有的冷漠,“王爷有令,苏侍君头七已过,府中侍君需着素服三日,以表哀思。这是您的份例。”
赫连桀的目光落在那套刺眼的雪白丧服上,又掠过那枚与他怀中碎裂的秋水玉璧质地相似、却代表着屈辱身份的侍君玉牌,深碧的眼底骤然凝结起一层寒霜。
哀思?
凌玄霜会在意一个“染疾暴毙”的侍君的生死?这不过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折辱。让他穿上这身素缟,提醒他苏墨珩的下场,更提醒他自己如今同样卑微如尘的“侍君”身份。
他甚至能想象出,凌玄霜下达此令时,那唇角噙着的、冰冷而玩味的弧度。
“放下。”他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戾气。
侍女将托盘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放下什么不洁之物,迅速退了出去,重新关紧了房门。
赫连桀盯着那套丧服,许久未动。体内冰漩因他情绪的波动而加速旋转,灰蒙的气息在经脉中奔流,带来一阵阵冰刺般的痛楚。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托盘前,弯腰,拾起了那枚冰冷的侍君玉牌。玉质粗糙,远不及他曾拥有的秋水玉璧温润通透。
(苏墨珩……你是否也曾这般,握着这枚代表屈辱的玉牌,在无数个冰冷的夜里,最终走向绝望?)
指腹摩挲着玉牌上冰冷的刻字,一股混杂着物伤其类的悲凉与对自身处境的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攥紧了玉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体内灰蒙气息不受控制地溢出体表,在他周身萦绕!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响起。那枚坚硬的侍君玉牌,竟在他掌心被那寂灭般的灰蒙气息侵蚀,表面蔓延开细密的裂纹!
赫连桀瞳孔一缩,猛地松开了手。
玉牌掉落在丧服之上,已然遍布裂痕,却奇迹般地没有彻底碎开,只是那“侍君苏氏”的刻字,变得模糊不清。
他看着那枚濒临破碎的玉牌,又看了看那身雪白的丧服,胸口剧烈起伏。
沉默良久。
他终是俯身,捡起了那套素白丧服,面无表情地,一件件套在了自己靛蓝的侍君服之外。
雪白的布料包裹着他瘦削的身躯,宽大而空荡,更衬得他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深碧的眼眸,在素缟的映衬下,沉冷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走到房内那面模糊的铜镜前。
镜中映出一个身着重孝、眉宇间却凝结着化不开的冰戾与桀骜的身影。陌生,而又熟悉。
哀思?
他心中冷笑。
这身素缟,祭奠的不是苏墨珩。
祭奠的是那个曾经骄傲的北漠王子赫连桀。
祭奠的是那个尚且怀有一丝逃离幻想的囚徒赫连桀。
从今往后,活着的,只是宸王府侍君赫连桀,是冰凰契约者赫连桀,是……一把淬炼于绝望与背叛、亟待饮血的凶刃。
他抬手,轻轻拂过额饰遮掩下的冰凰图腾。
指尖传来冰冷的灼热。
“苏墨珩……”他对着镜中那个一身缟素的自己,无声地翕动嘴唇,“你的路,到头了。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窗外,风雪呜咽,卷过已然空寂的听竹轩,如同亡魂的低泣。
而暖翠阁内,一身素白的赫连桀,独立于镜前,如同一座新立的、浸透了寒冰与孤绝的墓碑。
喜欢尊主府规:妻主轻点罚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尊主府规:妻主轻点罚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