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府的清晨，是在各种喧嚣中到来的。车马声、叫卖声、沿街店铺卸下门板的声响，交织成与柳树镇截然不同的繁华乐章。
陆小串几乎一夜未眠。腿伤在阴冷的通铺上阵阵抽痛，而心中的焦虑更甚。他小心地数了数剩下的铜钱，不足百文。这意味着，如果他们今天无法进入通判府，晚上就将露宿街头。
“丫丫，我们走。”他叫醒蜷缩在身边的小丫头，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兄妹二人走出脚店，融入州府清晨的人流。通判衙门并不难找，稍一打听便知方向。越是靠近，街道越发整洁，行人的衣着也越发体面，连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丫丫紧紧抓着哥哥的手，大眼睛里满是怯生生的好奇。
终于，一片气势恢宏的官署建筑出现在眼前。青砖高墙，朱漆大门，门前蹲着两尊威严的石狮子，持刀的兵丁肃立两侧，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陆小串深吸一口气，拄着拐杖，一步步挪到侧门——那是供寻常人等出入之处。一个穿着灰色皂衣的门房正靠在门边，懒洋洋地打量着外面。
“这位大哥，”陆小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烦请通禀，柳树镇学子陆小串，持苏文正老先生荐书，求见王通判王大人。”
那门房斜眼瞥了他一下，目光在他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肮脏的拐杖和苍白憔悴的脸上转了一圈，嘴角撇了撇，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苏文正？没听说过。”门房哼了一声，“哪里来的穷酸，也敢直呼我家大人名讳？还求见？快走快走！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方！”
陆小串心一沉，知道会遇阻，却没想到对方连通报的机会都不给。他强忍着屈辱，从怀中取出那封被体温焐得微热的荐书，双手奉上：“大哥，确有荐书在此，劳烦您……”
“谁知道你那是什么东西！”门房不耐烦地挥手，几乎要打掉他手中的信，“赶紧滚！再啰嗦，小心治你个冲撞官衙之罪！”
丫丫被这凶恶的态度吓得往后一缩，躲到了陆小串身后。
就在这时，侧门内走出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衫、管家模样的人，眉头微皱：“何事喧哗？”
那门房立刻换了副面孔，点头哈腰：“陈管事，没什么大事，就是个不知哪里来的流民，拿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非要见老爷，我这就赶他走。”
陈管事目光落在陆小串身上，又看了看他手中那封样式朴素的信，以及他身后吓得发抖的小女孩，淡淡道：“既是流民，驱离便是。”
“是是是！”门房得了指令，转身就要轰人。
陆小串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他猛地提高声音，不是因为愤怒，而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清晰地传入那位管事耳中：“学生并非流民！乃是柳树镇人氏，受镇上苏文正老先生所托，持亲笔信，有要事面禀王大人！苏老先生言，王大人日前途经柳树镇，曾赞学生之手艺，或可一用！”
他刻意点出了“柳树镇”、“手艺”和“王大人曾赞”这几个关键信息。他赌这位管事或许听说过此事。
果然，那陈管事正要转身离去的脚步顿住了。他重新转过身，仔细打量了陆小串几眼，尤其是他那条明显不便的腿，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柳树镇……苏文正……”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似乎在回忆什么。苏文正虽无功名，但在士林中颇有清名，与自家老爷似乎确有些往来。而老爷前些日子从柳树镇回来，好像……是提过一句当地有什么新奇吃食……
他沉吟片刻，对那门房摆了摆手，然后对陆小串道：“荐书拿来。”
陆小串心中狂跳，连忙双手将信递上。
陈管事接过信，并未立刻拆开，而是仔细看了看封口的印鉴和笔迹，脸色稍缓。“在此等候。”他丢下这句话，拿着信转身进了门。
等待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门房虽不再驱赶，但那鄙夷的目光依旧如芒在背。丫丫小声问：“哥，能成吗？”
陆小串紧紧握着拐杖，指节发白，没有回答。他所有的希望，都系于那封信上。
不知过了多久，陈管事终于再次出现。他脸上的神色平和了许多，将信递还给陆小串：“老爷今日公务繁忙，无暇见你。不过，苏老的荐书，老爷看过了。”
陆小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陈管事继续道：“老爷吩咐，后日府中有一场小宴，需些别致点心。你若真有所长，可于后日巳时初（上午九点），携带你所说之‘手艺’，至府中角门处等候。届时，自有安排。”
成了！
虽然没有立刻见到王通判，但获得了踏入府门、展示手艺的机会！这就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多谢管事！学生定准时前来！”陆小串强压激动，躬身行礼。
陈管事淡淡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离开那威严的朱门，直到转过街角，陆小串才感觉那迫人的压力稍稍减轻。他靠着墙壁，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哥，我们能进去了？”丫丫仰着小脸，眼中燃起希望。
“嗯。”陆小串点头，摸了摸她的头发，“但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和怀中仅剩的那点调料。
后天。
他们必须用这最后的本钱，在通判府里，博一个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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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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