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那扇破木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撞在土墙上,又弹回去些许。一个干瘦、颧骨高耸、嘴角向下撇得能挂油瓶的老太太堵在门口,叉着腰,三角眼像淬了毒的针,直直扎向灶台边的沈清辞。
正是沈清辞的奶奶,赵氏。
“作死的小蹄子!败家精!偷摸点灯熬油的,这柴火不要钱是吧?这家里有点东西都让你这丧门星给祸害光了!”赵氏一张口,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沈清辞脸上,声音尖利得能划破耳膜。
沈清辞心里咯噔一下,握紧了手里的木头锅铲。这战斗力,果然名不虚传。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缩在她身后的沈安已经吓得浑身一抖,小脸煞白,带着哭腔小声辩解:“奶、奶奶……姐姐醒了,饿……我们就想烧点水……”
“烧水?我呸!”赵氏根本不听,几步窜进来,一眼就瞅见了锅里那点翻腾的野菜叶子,更是火冒三丈,指着沈清辞的鼻子骂:“好你个馋痨鬼!晕一趟把脑子晕没了?这猪都不啃的玩意儿你也往锅里丢?糟蹋油盐!我们老沈家是造了什么孽,娶了你娘那么个不下蛋的母鸡,又生出你这么个赔钱货!早知道你这么能糟践,当初就该让你磕死算了!”
恶毒的话语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沈清辞在现代社会哪见过这阵仗,气得手都有些抖,但理智告诉她,硬刚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火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甚至带着点虚弱:“奶奶,我头晕得厉害,就想喝口热乎的。这野菜是娘之前挖了没扔的,我没用油,就放了点盐,烧点水煮煮,不费什么事……”
“不费什么事?”赵氏声音拔得更高,“柴火不是钱?盐不是钱?你当这家里的东西是大风刮来的?你个赔钱货吃闲饭的,还有脸糟蹋东西?我看你就是装晕!想偷懒不干活!”
这时,隔壁屋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对穿着同样破旧但明显干净整齐些的男女探出头来,是沈清辞的大伯沈厚福和大伯母王氏。两人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大伯母假惺惺地劝:“娘,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清辞丫头刚醒,可能是真饿了……”
这话看似劝解,实则火上浇油。赵氏一听,更来劲了:“饿?谁不饿?就她金贵?干活的还没喊饿,她个躺着的倒先作上了!老大媳妇,去,把锅给我端了!这糟心东西,看着就晦气!”
王氏哎了一声,作势就要上前。
“够了!”一个带着颤音,却又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一愣,循声望去,只见沈清辞的母亲周氏不知何时站在了灶房门口,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却直直地看着赵氏:“娘……阿辞刚醒,身子虚,就让她吃一口吧……那、那野菜,是我挖的,不、不算糟蹋东西……”
天爷!懦弱了半辈子的周氏,竟然敢顶撞婆婆了!
赵氏显然也没料到,愣了一下,随即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调转枪口就对周氏开火:“好你个周氏!长本事了啊?敢跟我顶嘴了?就是你这当娘的没教好,才养出这么个偷奸耍滑、好吃懒做的玩意儿!我看你们二房是反了天了!”
沈清辞看着母亲那副明明怕得要死却还强撑着为自己出头的模样,再看看吓得像鹌鹑一样的弟弟,和门口那对幸灾乐祸的伯父伯母,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这特么是什么鬼日子!
但她知道,此刻撕破脸,他们二房绝对占不到半点便宜。她猛地吸了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身子软软地就往地上滑。
“姐!”沈安吓得赶紧抱住她。
周氏也慌了,扑过来扶住她:“阿辞!阿辞你怎么了?”
赵氏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病发”弄得一愣,骂声戛然而止。
沈清辞靠在母亲怀里,气若游丝,眼角甚至硬挤出一滴生理性的泪水(主要是咳出来的),看着赵氏,断断续续地说:“奶……奶奶……我、我可能……真的不行了……头晕……眼花……就是想吃口热的……要是……要是因为这口猪都不吃的野菜……气坏了奶奶……我、我死了也没脸见沈家祖宗啊……”
她这话半真半假,带着哭腔,配上那惨白的脸色(饿的加气的),效果拔群。
赵氏再刻薄,毕竟也只是个农村老太太,对“死”啊“祖宗”啊这些字眼还是有点忌讳的。她看着沈清辞那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又听着她的话,心里也有点发毛。真要逼死了孙女,传出去她这老脸也没地方搁。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色厉内荏地骂道:“少在这儿装死吓唬人!我们老沈家没你这种病痨鬼的种!赶紧给我滚回屋去!看着就晦气!”
说完,大概是觉得没趣,又狠狠瞪了周氏一眼:“管好你生的赔钱货!再让我发现糟蹋东西,你们二房都给我滚出去喝西北风!”
然后,骂骂咧咧地,带着一脸遗憾没看成大戏的大房两口子,回正屋去了。
灶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锅里水烧干的“滋滋”声,以及沈清辞故作虚弱的喘息声。
周氏抱着女儿,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后怕地拍着她的背:“阿辞,没事了,没事了……”
沈安也小声抽泣着。
沈清辞心里五味杂陈,有愤怒,有悲哀,也有一丝暖意。她反手握住母亲冰凉的手,低声道:“娘,我没事,装的。”
周氏和沈安都愣住了。
沈清辞挣扎着站起来,走到灶台边。锅里的水快烧干了,野菜也蔫了,但还没完全糊。她赶紧把剩下的那点热水和野菜舀到那个破陶碗里,递到沈安面前,努力挤出个笑容:“来,安安,趁热喝点,垫垫肚子。”
沈安看着那碗清汤寡水、飘着几根可疑绿色植物的“汤”,犹豫了一下,但在姐姐鼓励的眼神下,还是接过来,小心地喝了一口。
没有油,只有一点盐味,带着野菜特有的清苦味。但对于一个饿极了的孩子来说,这已经是无上的美味。他眼睛一亮,小口小口地,很快就把一碗汤喝完了,连碗底都舔了舔。
“姐,好喝!”沈安仰起小脸,虽然脸上还有泪痕,但眼睛亮晶晶的。
周氏看着这一幕,心酸又欣慰,抹了把眼泪。
沈清辞自己也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怎么样,但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进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和饥饿感。她看着空了的碗,心里那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指望别人施舍是没用的,要想不饿肚子,活得有尊严,必须自己想办法!
第二天天还没亮,沈清辞就被冻醒了。破棉被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气。她蜷缩了一下身体,就听到旁边传来细微的响动。
是周氏和沈厚德起来了。两人窸窸窣窣地穿着衣服,动作轻得不能再轻,生怕吵醒谁。
记忆里,每天都是这样。他们二房要最早起来,负责一大家子的早饭、喂鸡喂猪等杂活,却总是最后吃饭,吃最差的。
沈清辞也悄悄坐起身。
“阿辞,你再睡会儿,天还早。”周氏压低声音说。
“娘,我睡不着了,我帮你们。”沈清辞说着,也摸索着穿上那身硬邦邦的破衣服。既然来了,就不能再像原主一样逆来顺受。
周氏还想说什么,但看着女儿坚定的眼神,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没再阻止。
来到正屋的厨房(比他们二房那个灶棚像样点),赵氏已经板着脸坐在那里监督了。米缸的钥匙挂在她腰间。她量了米,主要是糙米混着大量薯干,倒进大锅里,命令周氏烧火。
熬粥的过程,沈清辞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水深火热”。赵氏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盯着,生怕周氏多放了一粒米。粥熬好了,是名副其实的“稀粥”,能清晰地照出人影。
开饭了。沈家一大家子围坐在一张破旧的大桌子旁。
赵氏亲自掌勺分粥。她先是给大伯沈厚福盛了满满一大碗,稠的。接着是大伯母王氏,也是稠的。然后是他们的儿子,沈清辞的堂哥沈金宝,碗里更是干货十足。轮到沈清辞的父亲沈厚德时,勺子在锅里搅了又搅,最后舀上来的大半是清汤,底下只有薄薄一层米粒和薯干。沈清辞、沈安和周氏的碗里,情况也差不多。
除了粥,桌上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以及一盆颜色发黄、看着就拉嗓子的窝窝头。窝窝头同样是按“等级”分配,沈金宝一手拿一个还嫌不够,沈清辞和沈安每人只分到半个。
沈清辞看着自己碗里能数清米粒的“粥”,和手里那半个硬得像石头的窝窝头,再一次深刻体会到了这个家的“阶级差距”。
她默默拿起窝窝头,咬了一口。嚯!差点没把牙崩掉!这玩意儿,放现代能当防身武器了。她费劲地嚼着,拉得嗓子眼生疼。
旁边的沈安却吃得很小心,小口小口地咬着窝窝头,又珍惜地喝着能照见影子的粥。
这时,沈金宝,那个被养得肥头大耳的堂哥,三两口喝完了自己稠稠的粥,眼睛贼溜溜地一转,看到沈安手里那半个窝窝头还没吃完,突然伸出胖手,一把抢了过去!
“奶!我还没吃饱!沈安吃这么慢,肯定是不饿,我帮他吃了!”沈金宝嚷嚷着,就要把窝窝头往嘴里塞。
沈安愣了一下,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眼圈瞬间就红了,瘪着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哭出声。
沈厚德和周氏脸色一变,张了张嘴,但在赵氏严厉的目光下,最终还是懦弱地低下了头。
赵氏不仅没阻止,反而笑着说:“还是我们金宝知道顾家,不浪费粮食。慢点吃,别噎着。”
沈清辞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抢小孩子的口粮,还这么理直气壮?
她“啪”地一下放下筷子(其实也就是两根细木棍),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饭桌上格外清晰。
所有人都看向她。
沈清辞没看赵氏,也没看沈金宝,而是直视着沈安,声音清晰,带着一丝刻意装出来的天真:“安安,昨晚上后山那边,我好像听到有野狗叫唤,听说饿极了的野狗,专抢小孩子手里的吃食,可凶了。你以后吃东西可得快点,吃完了才安全,知道吗?”
她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
沈金宝往嘴里塞窝窝头的动作僵住了。野狗?抢吃食?
赵氏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这死丫头,指桑骂槐地说她宝贝孙子是野狗?
沈厚德和周氏吓得脸都白了,拼命给沈清辞使眼色。
沈安却听懂了姐姐的话,他眨巴着大眼睛,看看脸色铁青的奶奶和堂哥,又看看一脸“无辜”的姐姐,突然觉得没那么委屈了。他重重点头,大声说:“嗯!姐,我知道了!以后我吃饭一定快快的,不让野狗抢了去!”
“噗——”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憋住。
赵氏的脸色简直黑如锅底。她狠狠剜了沈清辞一眼,想骂人,可沈清辞话里没提她孙子半个字,她要是发作,岂不是自己对号入座承认孙子是野狗?
她憋了半天,最终把气撒在了粥盆上,用勺子狠狠敲了敲盆边,骂道:“吃吃吃!还不赶紧吃!吃完都给我干活去!一个个懒骨头!”
沈金宝看着手里的窝窝头,突然觉得不香了,讪讪地放回了桌上。
沈清辞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拿起自己的半个窝窝头,继续费力地啃着,心里却冷笑:哼,跟姐斗?姐当年在直播间跟黑粉互怼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虽然暂时出了口气,但看着碗里能照出自己无奈脸庞的稀粥,沈清辞知道,光靠耍嘴皮子是吃不饱的。
得赶紧行动起来,找点真正的“吃食”才行。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屋后那座笼罩在晨雾中的、寂静的大山。
那山里,会不会藏着能让他们姐弟填饱肚子的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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