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的空气，永远是滚烫而鲜活的。
炉火熊熊，映照着一张张年轻而兴奋的脸。
何雨柱刚刚宣布完他的“三轮车流动摊贩”计划，就像往烧得正旺的灶膛里又添了一瓢热油，整个后厨都沸腾了。
几个切墩学徒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计算着成本，畅想着未来，仿佛那叮当作响的不是锅铲，而是即将到手的大团结。
“柱子哥，我出五块！我全副身家！”
“我攒了八块，给我算一股！”
“咱们这车得刷个什么颜色才显眼？”
在这片喧腾的热浪中，只有一个人是冰冷的。
陈金水抱着他那把紫砂茶壶，默不作声地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他看着被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心的何雨柱，眼神复杂。
那感觉，就像是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雏鹰，还没等羽翼丰满，就急着要飞向一片他完全不认可的，甚至是鄙夷的荒野。
他终于忍不住了，重重地将茶壶往案板上一墩，发出一声闷响。
“都给我干活去！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
一声怒喝，让喧闹的后厨瞬间安静下来。
学徒们噤若寒蝉，讪讪地散开，各自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却仍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着这边。
何雨柱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师父，您有火？”
“我能没火吗？”陈金水压着嗓子，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怒气，他一把将何雨柱拽到后门无人的角落，凛冽的穿堂风吹得他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
“何雨柱，你长本事了啊！当上主厨，翅膀硬了，连我都敢不放在眼里了？”
“我没有。”
何雨柱的回答很简单，也很坦然。
“没有？”
陈金水冷笑一声，指着外面热闹的窗口，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把鸿宾楼的后厨，变成了街边炸油条的摊子！现在倒好，还要蹬着三轮车满世界去吆喝！你这是在干什么？你这是在把咱们厨子的脸，把鸿宾楼这块百年招牌，扔在地上让人踩！”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手指几乎要戳到何雨柱的鼻子上。
“我问你，你的手是干什么的？是让你颠勺炒菜，研究火候，做出让人拍案叫绝的国宴大菜的！不是让你拿着漏勺，去炸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土豆疙瘩的！你这是自甘堕落，你懂不懂！”
这番话，说得又急又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何雨柱静静地听着，任由冷风吹拂着他的脸颊，直到陈金水因为喘不过气而停下，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师父，您先消消气。我问您几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现在，咱们大堂里有几桌客人？”
陈金水一窒。
何雨柱伸出第二根手指：“这个月，咱们接了几单像样的酒席？”
陈金水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师父，时代变了。”
何雨柱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沧桑，
“现在不是从前了，不是咱们把菜做好，就有人抬着金元宝上门求着吃的年代。刚过完年，家家户户的米缸都快见底了，谁还有闲钱下馆子？您守着那份‘国宴大菜’的体面，可体面能当饭吃吗？能给这帮跟着咱们混饭吃的兄弟们发工钱吗？”
他的目光扫过厨房里那些假装忙碌，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学徒们。
“他们，也得养家糊口。”
陈金水被他这番话顶得哑口无言，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那也不能自降身份，去当个小贩！”
“小贩怎么了？”
何雨柱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弄，几分锐利，
“凭手艺吃饭，不偷不抢，怎么就低人一等了？师父，我再跟您算笔账。一斤土豆几分钱？能炸出三大包薯片，一份卖一毛，这就是三毛钱的生意！除去油盐柴火，利润对半都不止！一辆三轮车，一天跑下来，卖个百八十份，那是什么概念？”
他凑近一步，盯着陈金水的眼睛：“那是一天就能赚回一个学徒半个月的工钱！您觉得这是小打小闹，我告诉您，这叫薄利多销！这叫把冷灶烧热的法子！”
“歪理！全都是歪理！”
陈金水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这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为了这点蝇头小利，耽误了正经手艺的钻研，你以后怎么立足？”
“立足？”
何雨柱收起了笑容，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师父，只有让跟着我的人都能吃饱饭，我才能站得稳，站得直！至于手艺，您放心，丢不了。但这支队伍，要是散了，就再也聚不起来了。”
他心里的话没有完全说出口。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好日子没几年了。
等到各种票据满天飞的时代来临，现金的价值将被无限压缩，那时候再想白手起家，难如登天。
他必须抢在这之前，完成原始资本的积累，并建立起一支绝对忠于自己的核心团队。
赚钱是表，聚人是里。这，才是他的西瓜。
陈金水看着眼前这个徒弟，忽然感到一阵陌生。
他还是那个嬉皮笑脸的傻柱吗？不，他的眼神里，藏着一头算计精明、野心勃勃的狼。
最终，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罢了，罢了……我老了，说不过你。”
陈金水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他摆了摆手，转身走回灶台边，背影萧索，
“你好自为之吧。只一条，别耽误了后厨的正常出菜。要是让我知道你因为外面的事儿，在菜品上打了折扣，别怪我这个当师父的不认人！”
他终究还是妥协了。或许在他内心深处，也觉得让何雨柱去碰一鼻子灰，比他说教一百句都管用。
何雨柱看着他的背影，微微鞠了一躬。
他知道，老一辈的固执和尊严，但他更知道，生存，永远是第一法则。
与鸿宾楼后厨的热火朝天不同，四合院中院的易中海家，气氛冷得像冰窖。
贾张氏坐在小马扎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干嚎了半天，嗓子都快哑了，可坐在八仙桌主位上的易中海，却连眼皮都没多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浮沫。
贾东旭像根木桩子似的戳在旁边，低着头，双手死死地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一大爷！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贾张氏见哭诉无效，干脆把眼泪一抹，换上了质问的腔调，
“这秦淮茹家，明摆着就是讹人！一张嘴就要一台缝纫机！她怎么不说要一辆小汽车呢？我们家什么光景您不是不知道，东旭他爹走得早，我一个老婆子拉扯他长大容易吗？哪有闲钱买那种金贵玩意儿！”
她拍着大|腿，声音尖利：
“这不是卖闺女是什么？把我们老贾家当冤大头宰呢！”
易中海终于放下了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不大，却让贾张氏的哭嚎戛然而止。
“张嫂子，”
易中海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严，
“话不能这么说。人家秦淮茹一个黄花大闺女，嫁到你家来，是来过日子的。要一台缝纫机，以后给你家缝缝补补，给东旭做衣裳，将来有了孩子，更是能省下一大笔开销。这东西，是给你家添置产业，怎么就成了讹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贾东旭：
“东旭，你自己说，这个理儿对不对？”
贾东旭的头埋得更低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对。”
“听见没有！”
贾张氏一听儿子不跟自己站一边，火气“噌”地就上来了，一指头戳在贾东旭的脑门上，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没过门呢，心就向着外人了！”
随即，她又转向易中海，换上了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
“一大爷，理是这个理，可我们是真没钱啊！您是咱们院里的一大爷，德高望重，您看……能不能先帮我们垫上？”
终于图穷匕见了。
易中海的嘴角扯出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他摇了摇头，斩钉截铁。
“张嫂子，我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娶媳妇是你们家的头等大事，自己不想办法，总指望别人，这叫什么道理？”
“您！”贾张氏没想到他拒绝得如此干脆，一张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
她猛地站起身，拉起贾东旭的手臂就往外拖，嘴里的话也变得恶毒起来。
“走！跟妈回家！这媳妇，咱们不娶了！”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拔高了音量，好让院里的人都听见。
“哼！真是给脸不要脸！一个乡下丫头，能嫁到我们四九城里来，那是她祖坟上冒了青烟！我们东旭可是根正苗红的城里人，轧钢厂的工人，铁饭碗！什么样的城里姑娘找不到？还轮得到她一个乡下人来挑三拣四？真当自己是镶了金边的凤凰了？我呸！”
她的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狠狠地扎进了贾东旭的心里。
他从小到大，都活在母亲这种尖酸刻薄的掌控之下，从未有过真正的反抗。
他懦弱，习惯了顺从。可这一次，当他心爱的姑娘被如此侮辱，当他梦寐以求的幸福即将被母亲亲手撕碎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像火山一样在他胸中爆发了。
“够了！”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怒吼，从贾东旭的胸腔里喷薄而出。
他猛地甩开贾张氏的手，力道之大，让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倒。
整个屋子，死寂一片。
贾张氏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那个一向唯唯诺诺、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儿子，此刻双目赤红，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
“妈！”
贾东旭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您要是不想让我娶，可以！您要是觉得我给您丢人了，也行！那我这辈子就不结了！”
他向前一步，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告诉您！这辈子，除了秦淮茹，我谁都不娶！”
说完，他不再看母亲那张震惊、愤怒、错愕交织的脸，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易中海的家门，消失在了院子的夜色里。
屋里，只剩下呆若木鸡的贾张氏，和端坐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的易中海。
贾张氏的嘴唇哆嗦着，想骂，却一个字也骂不出来。
她引以为傲的掌控，在儿子第一次真正的反抗面前，碎得一败涂地。
而一个问题，也随之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变得无比清晰和迫切——
缝纫机的钱，到底从哪儿来？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穿过窗户，望向了斜对门那个总是亮着灯，似乎永远都充满了勃勃生机的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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