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旧巷深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两侧斑驳的粉墙爬满了青苔,偶有野猫悄无声息地掠过檐角。在这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一家名为“石缘斋”的老玉器铺如同一位隐世的老人,在时光的流逝中静默坚守。铺面狭小,门楣上悬着一块早已褪色的匾额,漆皮剥落处露出深色的木纹,唯有檐下悬挂的一串铜铃,在穿堂风中发出细碎清音,提示着过客这里尚有生意。
赵小刀卸下锦衣卫的肃杀之气,换上一身半旧的杭绸直裰,作派俨然一位家道中落的文人雅士。他手中小心捧着个紫檀木匣,内盛几件精心挑选的残破古玉——有断裂的战国玉璜、沁色斑驳的汉蝉、以及一枚金丝嵌松脱的明代玉带板。这些物件真伪杂糅,却有个共同特点:修复难度极高,正合作为拜会匠人的由头。
推开虚掩的木门,铃铛脆响中,一股陈年的檀香混着玉石粉尘的气息扑面而来。店内光线昏黄,四壁多宝格上错落摆放着各色玉器,大多蒙着薄灰。一位须发皆白、脊背微驼的老者正就着窗棂透入的天光,手持放大镜仔细端详一枚古玉璧。他听闻脚步声,头也未抬,只沙哑道:“随意看,价码在签上。” 正是铺主石老。
赵小刀不急于表明来意,先缓步浏览架上的器物,目光扫过一件清代翡翠扳指时,故意驻足轻叹:“可惜了这汪水色,边缘这处绺裂若得妙手修补,价值当能倍增。” 此话看似自语,音量却恰能送人石老耳中。
石老执镜的手微微一顿,终是抬起眼皮,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赵小刀身上停留片刻,又落在他手中的木匣上。“客人懂玉?” 语气平淡,却少了几分先前的疏离。
“略知皮毛。”赵小刀拱手一礼,神情恳切,“晚生姓赵,家中世代好古,积下些残器,心中常引为憾事。闻听老先生乃此道圣手,特来请教。” 说着,他打开木匣,将其轻轻推至石老面前。
石老放下手中活计,取过一块麂皮,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方才逐一检视匣中玉器。他拿起那枚战国玉璜,对着光查看断口,鼻翼微翕,似在嗅闻土沁气息;又拈起汉蝉,指腹摩挲沁色过渡之处;最后,目光停留在那枚金丝嵌松脱的玉带板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玉璜,断口齐整,需用‘瓷胶’兑和矿粉,仿出土灰皮,非一日之功。” 他声音低沉,如磨砂,“这汉蝉,沁色已入肌理,强盘反损其韵,当以‘养’字诀,靠人气慢慢温润。” 最后,他指尖点了点玉带板:“这金丝嵌工,是前朝内廷手法,寻常匠人不敢动,也动不了。阁下这些物件,来历不简单啊。”
赵小刀心中凛然,知遇高人。他顺势叹道:“老先生法眼如炬。不瞒您说,这几件皆是祖上所传,晚生不忍其残损,四处寻访能工巧匠。尤其这带板,听闻当年出自京师‘巧工坊’一系的高手,只不知其传承可还延续?” 他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作坊传承。
“巧工坊?” 石老眼中闪过一丝极复杂的情绪,似追忆,似感慨,又似忌惮。他放下玉器,从柜台下摸出个油光发亮的紫砂壶,对着壶嘴呷了口酽茶,半晌方道:“陈年旧事了。那会儿的匠人,讲究个‘暗记留真’,东西好坏,一看工艺,二看标记,赖不了账,也冒不得名。” 他话语间,透露出对旧时行规的熟稔。
时机渐熟。赵小刀佯装好奇,取过柜上记账的毛笔,在一张废纸上“信手”画了个圆环,内加箭矢,旁点星芒,正是那赝品玉璧上的暗记简图。口中似漫不经心道:“晚生曾在一本残谱上见过个古怪符号,形制奇特,却不知是何寓意。老先生见识广博,可曾见过此类标记?”
图样现于纸上的一刹那,石老执壶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他却恍若未觉。那双原本半阖的老眼骤然睁开,精光爆射,死死盯住纸上的图案。铺内空气仿佛瞬间凝固,只闻窗外隐约市声。良久,他缓缓放下茶壶,手背上的红痕清晰可见。
赵小刀不动声色,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银酒壶,拔开塞子,一股浓烈醇厚的酒香弥漫开来。他斟了一小杯,推至石老面前:“天寒,老先生饮杯酒暖暖身。此乃家酿烧刀子,陈了二十年。” 酒香扑鼻,正是石老这般老匠人难以抗拒的诱惑。
石老目光在酒杯与图纸间逡巡,内心似在激烈挣扎。终是抵不过酒香与旧事牵引,他端起杯,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长吁一口气,脸上皱纹仿佛又深了几许,压低声音,几乎耳语般喃喃道:“这‘三星拱月’纹……有些年头没见过了。你这后生,从何处见得此物?”
不待赵小刀回答,他又自顾摇头,眼神透出警醒与忌惮:“罢了,莫问,也莫再打听了。沾上这东西,没好处。我只能告诉你,这标记,早年间,像是……城南‘玲珑阁’惯用的玩意儿。” 提及“玲珑阁”三字时,他声音压得极低,下意识地瞥了眼门外。
“玲珑阁?” 赵小刀故作疑惑,“晚生似乎听过,可是前街那家经营寻常玉器的铺子?看着并无甚出奇。”
“哼。” 石老冷笑一声,又给自己斟了杯酒,神色间多了几分酒意与愤世,“表象罢了。那地方,表面做的是街面生意,实则……哼,专接‘特殊’定制。手艺是极高的,尤其擅仿古,几可乱真。但背景深得很,等闲人根本摸不着门道。” 他指了指图纸上的暗记:“留这标记,一是显摆手段,二是若有差池,方便上头追责。这里头的水,深着呢。” 言罢,他将杯中酒再次饮尽,重重放下酒杯,做出送客姿态:“今日之言,出我口,入你耳。阁下请回吧,这些物件,老朽技艺微末,修不了。” 随即闭目,再不言语。
赵小刀知趣地收起木匣,留下酒壶作为谢礼,躬身一礼,悄然退出“石缘斋”。身后,铜铃轻响,木门缓缓合拢,将一室秘密与那位守口如瓶的老匠人,重新关回岁月的尘埃之中。
夕阳西下,将赵小刀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他步履从容,心中却波澜起伏。“玲珑阁”——这个名字,如同暗夜中的一盏孤灯,虽光影微弱,却清晰地照向了迷雾深处的某一扇门。他需要立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永陵城中那位正等待关键线索的沈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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