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军部单身军官宿舍里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哨兵换岗的脚步声。邵明珠躺在硬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阴影,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一切,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回放:铃铛胡同的老宅、福伯激动的泪水、那沉甸甸的五千大洋和十根金条、赵刚政委语重心长的叮嘱……尤其是那笔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绪不宁,辗转难眠。
“五千现大洋……十根黄鱼……一座两进四合院……”他在心里一遍遍默念着这些数字和名词,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眩晕感阵阵袭来。作为一个从后世物质相对丰富的时代穿越而来的人,他比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更清楚这笔财富在未来意味着什么!那套位于钟楼脚下、位置绝佳的四合院,在几十年后将是天文数字!那些金条,更是硬通货中的硬通货!
一股强烈的、属于后世灵魂的占有欲和兴奋感,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这是我的!是原主邵明珠家留下的!是我穿越过来的“福利”!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尖叫着。有了这些钱和房子,我和念念以后的生活就彻底无忧了!可以过得很好!甚至……可以做很多想做的事!
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幻想起来:把老宅好好修缮一下,变成温馨舒适的家;用一部分钱做点小投资;给刘念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将来有了孩子,可以提供最好的教育和生活条件……这种对未来优渥生活的憧憬,让他心跳加速,血液沸腾。
然而,这种兴奋感并没有持续太久。另一个冰冷的声音,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了下来:
邵明珠!你清醒一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是共产党员!是解放军军官!是革命军人!你的信仰和纪律呢?!“一切缴获要归公”、“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么大的家产,你私吞了,心里能踏实吗?组织上会怎么看你?战友们会怎么看你?赵政委会怎么看你?!
这个声音充满了严厉的拷问,让他瞬间从美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他猛地坐起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觉悟……觉悟…… 这个词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骨子里还是那个来自后世的、带着几分“精致利己”思维的灵魂,远没有经历过战火洗礼和党的长期教育培养的原主那样纯粹和无私。让他轻易放弃这么一大笔唾手可得的财富,他做不到!心里像刀割一样疼!
可是……不交行吗? 他又陷入深深的矛盾。现在全国马上就要统一使用人民币了,大洋以后肯定没法流通,放在手里就是废铁!金条倒是保值,可这东西太扎眼了,根本不敢轻易拿出来用,搞不好还会惹祸上身!还有那宅子……我一个党员、军官,住着那么大的四合院,像什么样子?会不会被人说成是“资本家思想”、“享乐主义”?
对政治风险的恐惧,开始逐渐压过对财富的渴望。他想起赵刚政委的叮嘱:“低调”、“踏实”、“不能脱离群众”。如果自己守着这笔巨款和豪宅,还能像以前一样心无旁骛地工作吗?还能和战友们打成一片吗?一旦被人发现,会引来多少猜忌和麻烦?在这个强调集体和奉献的年代,特立独行和拥有巨额私人财产,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后世的一句俗语突然冒了出来。邵明珠的眼睛猛地一亮!一个更加“精明”或者说“狡猾”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照亮了他纠结的思绪!
对啊!与其提心吊胆地藏着掖着,被动地等着可能某天被组织发现或者被政策清算,为什么不主动出击?!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主动上交!把大洋、金条和宅子,全部上交给组织!
但是,不能傻乎乎地、无声无息地上交!要把它变成一场“政治表态”!一场“忠诚的考验”!
他想得更深了:现在新中国刚成立,百废待兴,国家建设处处需要钱。我主动将祖产捐给国家,支援建设,这是什么行为?这是“深明大义”!是“无私奉献”!是“对党忠诚”的绝对体现!这绝对是一份沉甸甸的“政治资本”!
组织上会怎么看待这个行为?肯定会大加赞扬!会把我树为典型!军长、政委,甚至更上面的首长,都会知道有我邵明珠这么一号“觉悟高”、“顾大局”的年轻干部!这对我未来的发展,将是多大的助力?!远比守着那点死钱和一座空房子有价值得多!
用眼前的、可能带来麻烦的“浮财”,去换取长远的、稳固的“政治资源”和组织的高度信任!这是一笔极其划算的“投资”!
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逐渐压倒了最初的不舍和纠结。精致的利己主义思维,在这一刻找到了与当前环境妥协和利益最大化的途径。他开始详细构想着上交的方式和说辞:如何向赵政委汇报,如何撰写报告,如何表达自己“一切献给党”的决心……
当然,内心深处,对那笔财富的一丝不甘和肉疼依然存在。毕竟那是实实在在的钱和房子啊!但他强行说服自己: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眼光要放长远!有了政治前途,还怕将来没有好日子过吗?
他就这样躺在床上,思绪在两个极端之间剧烈地拉扯着,时而兴奋于那个“主动上交”带来的美好前景,时而又为即将失去的巨额财富而感到阵阵刺痛。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鱼肚白,他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混乱的思绪中,迷迷糊糊地睡去。
睡梦中,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一个高高的讲台上,下面是为他鼓掌的首长和同志们,而他的身后,是飘扬的党旗……
第二天一早,邵明珠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但眼神却异常坚定。他熬了半夜,反复斟酌,最终写下了一份言辞恳切、态度坚决的报告。报告里,他详细说明了祖产的来源、福伯的守护,以及自己经过深思熟虑后,决定将祖宅、五千大洋和十根金条全部上交给国家,用于支援新中国建设的决心。
他拿着这份沉甸甸的报告,深吸一口气,走进了x军党委会议室。今天正好是军党委召开例行会议的日子,军长梁光涛、政委赵刚、副军长周毅、参谋长许立山、政治部主任常宝华等主要领导都在。
“报告!”邵明珠在门口立正敬礼。
“进来!”里面传来梁光涛军长洪亮的声音。
邵明珠推门进去,将报告双手呈递给坐在主位的赵刚:“政委,军长,各位首长!这是我的一份重要报告,请首长们审阅!”
赵刚有些疑惑地接过报告,以为是关于作战或训练方面的内容。他低头快速浏览起来,刚看了几行,脸色就微微一变,眉头皱起,越往下看,眉头皱得越紧,最后,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邵明珠,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老赵,什么报告?看你那表情有点严肃?”梁光涛军长见赵刚神色不对,好奇地探过头来。
赵刚没说话,直接把报告递给了梁光涛。
梁光涛接过来,才看了个开头,眼睛就瞬间瞪大了!他“嚯”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声音都变了调:“什么?!铃铛胡同甲壹号院?!五千现大洋?!十根金条?!全部上交国家?!”
他这一嗓子,把会议室里其他首长全都惊动了!大家纷纷围拢过来,争相传阅那份报告。一时间,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和难以置信的低呼!
“我的老天爷!邵明珠!你小子……你小子家里原来是大户啊?!”副军长周毅指着报告,眼睛瞪得像铜铃,看看报告,又看看站得笔直的邵明珠,仿佛第一次认识他。
“五千大洋!十根金条!还有一座两进的四合院!这……这得是多少钱啊!”政治部主任也震惊得直咂嘴,“邵明珠,你……你确定你要把这些……全部上交?!”
参谋长许立山更是直接走到邵明珠面前,上下打量着他,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他一手带起来的年轻参谋:“明珠!你……你没发烧吧?还是昨天晚上写报告写糊涂了?这可是一笔天大的财富!是你家祖上留下的!你……你真舍得?”
整个军党委会议室,因为邵明珠这份石破天惊的报告,彻底炸了锅!所有首长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邵明珠,脸上写满了震惊、不解、甚至有点觉得他“傻”了的表情。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平时沉稳干练、业务能力突出的年轻参谋,竟然隐藏着如此惊人的身世!更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决定!
赵刚此时也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但眼神里的波澜却掩饰不住。他站起身,走到邵明珠面前,目光锐利而深沉地看着他,语气异常严肃地问道:
“邵明珠同志!你这份报告,我和军党委的同志们都已经看了。内容……非常令人震惊!现在,我代表军党委,正式且郑重地再问你一次:报告上所写的关于你家庭财产的情况,是否属实?你决定将祖宅、大洋、金条全部上交给国家,这个决定,是否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完全自愿的?你……确定吗?!”
所有首长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邵明珠脸上,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等待着她的回答。
邵明珠挺直胸膛,迎着各位首长震惊、探究、关切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他用清晰、洪亮、斩钉截铁的声音回答道:
“报告各位首长!情况完全属实!决定,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我确定!非常确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首长,语气变得更加沉凝和充满感情:“各位首长!我邵明珠是学生出身,也曾是富家子弟。我亲眼见过旧社会的黑暗,也亲身经历过家破人亡的痛苦!是党,是八路军,给了我新的生命,培养我成长,让我明白了为什么而活,为什么而战!”
他的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真诚和激昂:“现在,新中国成立了!百废待兴,国家建设需要每一分力量!我家的这些财产,是祖上辛苦积累,但也沾染了旧时代的印记。如今,它们能有机会为新中国的大厦添一块砖,加一片瓦,这是它们最好的归宿,也是我们邵家最大的光荣!”
他最后看向赵刚,眼神无比坦诚:“政委经常教育我们,共产党员,要有‘功成不必在我’的胸怀,更要有‘一切献给党’的决心!我邵明珠是党员,是军人!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使命!将个人财产献给国家建设,这是我作为一名党员、一名革命军人最基本的觉悟和责任!我无怨无悔!”
一番话,掷地有声,情真意切!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所有首长都被邵明珠这番胸怀和觉悟深深震撼了!
几秒钟后,军长梁光涛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响,激动得满脸通红,大声吼道:“好!好小子!邵明珠!老子没看错你!有种!有觉悟!这才是我们共产党人的样子!老子为你骄傲!”
他大步走到邵明珠面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差点把邵明珠拍个趔趄:“好!真好!你这思想境界,比老子都高!”
赵刚看着邵明珠,眼神里充满了无比复杂的情感——有震惊,有欣慰,有骄傲,更有一种“孺子可教”的深深感动。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明珠……你……你真的长大了!成熟了!政委……为你感到高兴!非常高兴!”
副军长也激动地凑过来,用力握着邵明珠的手:“明珠同志!了不起!真正做到了大公无私!是我们全军的榜样!”
政治部主任更是感慨万千:“邵明珠同志的事迹,我们要好好宣传!这是活生生的、极其生动的教材!体现了我们人民军队指战员崇高的思想境界和无私奉献精神!”
参谋长许立山也拍着邵明珠的另一边肩膀,语气带着钦佩:“你小子!平时不声不响,关键时刻,总给咱们军放大炮仗啊!这下,咱们x军又在野司露大脸了!”
一时间,会议室里充满了对邵明珠的赞扬和肯定。各位首长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热烈无比。邵明珠的这个决定,不仅展现了他个人的高风亮节,更为x军赢得了巨大的荣誉!
赵刚最后示意大家安静,他郑重地对邵明珠说:“明珠,你的报告和决心,军党委收到了!我们完全尊重并高度赞赏你的决定!这件事,军党委会形成正式文件,连同你的报告,一并上报野司和中央!你的这份贡献和觉悟,党和人民会记住的!”
“谢谢首长!这是我应该做的!”邵明珠立正敬礼,心中那块最大的石头,终于彻底落地了。虽然对财富仍有不舍,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自豪和一种“投资未来”的笃定感,充满了他的胸膛。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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