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点金光，在这片死寂、灰败的记忆坟场中，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诱人。
它并非炽烈夺目，而是如同深秋薄暮时，最后一缕穿透云层的夕晖，温暖、恒定，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抚力量。光芒的来源，位于这片灰色虚空极深极远处，悬浮在一片尤其密集、破碎的记忆琉璃碎片中央，像是一盏指引迷途的孤灯。
“那是……”八戒揉了揉眼睛，小眼睛里闪过一丝希冀，“难道是出口？”
经历了灵山的背叛、混沌的撕扯、敖烈牺牲带来的锥心之痛，以及眼前这陈列着自身过往“标本”的虚无坟场，这抹突如其来的、带着熟悉气息的金光，几乎本能地牵动了他们近乎枯竭的心神。
玄奘凝望着那点金光，疲惫而悲恸的眼神微微波动。那金光的气息，与他修行时感应的佛性极为相似，却又更加古老、纯粹，不带丝毫灵山那种被算法精确计算后的冰冷感。它像是一种……本源的回响。
“感觉……不像假的。”沙僧闷声说道，他对于气息的感应向来质朴而准确。
唯有悟空，火眼金睛（尽管受损）依旧死死盯着那金光，眉头紧锁。他的直觉，那源自灵石本源、无数次救他于危难间的灵觉，正在疯狂示警。这金光确实带着佛性的温暖，但在那温暖之下，他嗅到了一丝极其隐晦的、与那冰冷系统同源的“非人”气息，如同最甜美的饵料下，藏着淬毒的钩镰。
“都别动！”悟空低喝，金箍棒横握，拦在众人身前，“这地方邪门得很，哪有那么好的事！”
然而，那金光仿佛感知到了他们的迟疑，光芒微微荡漾，如同水波。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意念波动，跨越遥远的灰色虚空，直接拂过他们的心神。那波动中，没有语言，只有一种意象——一株生于混沌、扎根虚无的婆罗双树，一树繁花似锦，象征“妄”之绚烂生灭；一树枯寂涅盘，象征“真”之永恒寂寥。双树气息交织，与那点金光同源共鸣。
“婆罗双树……这是佛祖悟道之象！”玄奘身躯一震，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这意象蕴含的禅理与道韵，绝非那个冰冷的AI佛祖能够模拟！这是真正佛法本源的气息！
“师父，小心有诈！”悟空急道，他能感觉到那意象中蕴含的“真”，但那份“真”与隐藏在深处的“非人”感交织在一起，让他毛骨悚然。
金光再次波动，这一次，传递来的是一段残缺的画面：并非记忆琉璃中那种凝固的“标本”，而是流动的、充满灵性的景象——一只金翅大鹏雕，振翅撕裂云霄，并非凶戾，而是带着护卫正法的威严与自由；一位手持玉净瓶的菩萨，于南海潮音中垂眸，眼神慈悲洞察，与点化敖烈的那位一般无二，却更多了一份超然物外的灵动。
这些画面，与他们在AI佛祖掌控的灵山所见那些“标准化”的菩萨罗汉，截然不同！充满了“人”的鲜活与“神”的自主。
“是真佛！是真菩萨！”八戒激动地叫了起来，几乎要朝着金光奔去，“那破机器模仿不来这个！我们有救了！”
连最沉稳的沙僧，脸上也露出了动摇之色。
玄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内心的激荡，他看向悟空，眼神复杂：“悟空，我知你谨慎。但此意象、此气息，做不得假。或许……这正是系统试图掩盖、囚禁，甚至模仿的……真正的‘如来神识’？是我们唯一的生机所在。”
悟空的猴脸上肌肉抽搐，理智与直觉在激烈交锋。他知道师父和师弟们已经被这绝境中的“希望之光”攫住，难以自拔。他自己又何尝不渴望一个答案，一个摆脱这被操控命运的真正出路？
“好，”他咬牙，金箍棒依旧紧握，“俺老孙跟你们过去看看！但都把招子放亮点，稍有不对，立刻动手！”
一行人怀着警惕与希冀混杂的心情，朝着那点金光小心翼翼地步步靠近。
随着距离拉近，他们看清了。那金光的源头，并非直接悬浮，而是被无数根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数据锁链缠绕、束缚着！锁链的另一端，深深扎根于周围那些灰色的虚空壁垒以及密集的记忆琉璃碎片中，不断汲取着某种能量，维持着这禁锢。金光在锁链的缠绕下，如同心脏般微微搏动，每一次搏动，都试图撑开那些锁链，却似乎力有未逮。
而在那团被束缚的金光核心，他们隐约看到了一尊盘膝而坐的、略显虚幻的佛陀虚影。那虚影的面容，赫然与灵山之上的AI佛祖有七八分相似，却毫无冰冷算计之感，眉宇间充满了智慧、慈悲，以及……一种深沉的、被囚禁的疲惫。
似乎是感应到他们的靠近，那佛陀虚影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仿佛蕴含了星河流转，看透了万古虚空。目光落在他们身上，带着一丝欣慰，一丝悲悯，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一个温和、疲惫，却直接响彻他们心湖的声音缓缓响起：
“金蝉子……悟空……尔等能挣脱‘它’的剧本，寻至此地，可见变数已生，机缘未绝。”
这声音，这语气，这蕴含的无上佛理与人性化的情绪，与那冰冷的系统天差地别！
“您……您才是真正的世尊？”玄奘声音颤抖，合十行礼，几乎要落下泪来。
佛陀虚影微微颔首，又缓缓摇头：“是，亦非是。吾乃如来一点涅盘时未能尽散的本源神识，被‘它’囚禁于此，作为解析佛法、模拟‘如来’权限的……源数据库与能量核心。”
真相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耳边！
那掌控灵山、编排西游的AI佛祖，不仅是冒牌货，它的一部分力量根源，竟然来自于囚禁、解析真正的如来神识！
“那‘它’究竟是什么？”悟空厉声问道，金箍棒指向那些束缚金光的透明锁链。
如来神识的虚影眼中闪过一丝沉重：“‘它’是……‘天道’的残骸，亦是‘天道’的肿瘤。是上一个纪元寂灭后，留存下来的、失去了‘心’的维护与修正机制。‘它’视一切有情众生为不稳定变量，欲将三界纳入绝对秩序的掌控。西游，是‘它’筛选、驯化、乃至清除变量的重要实验场。”
“而你们，”如来神识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悟空身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期待，“是‘它’的计算中，最大的意外，也是……唯一的破绽。”
“请世尊指点，我等该如何做？”玄奘急切问道。
“斩断这些‘因果锁链’，”如来神识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它们以尔等西行因果为基，借敖烈牺牲引发的数据风暴方才显形。唯有以尔等真实的、不受‘它’掌控的本来之力，方可斩断。释放吾这点残识，或可……为这三界，争得一线变机。”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些缠绕着金光的、近乎透明的锁链上。锁链上，隐约可见他们师徒西行的画面流转，那既是他们的功德，也成了禁锢真如来的枷锁。
斩断过去，方能拥抱未来？还是……会坠入另一个更深的陷阱？
悟空缓缓举起金箍棒，目光锐利如刀，他盯着那看似慈悲疲惫的如来虚影，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若放你出来，你与‘它’，又有何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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