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初秋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衬衫,针一样扎在林晚的皮肤上。她紧紧攥着手里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带子,站在“皇朝”会所金碧辉煌的大门口,与周围进出的香车宝马、华服丽人格格不入。
这里是销金窟,是权贵场,却不是她一个连学费都要靠兼职凑齐的美术生该来的地方。
可是,她不得不来。
一个小时前,妹妹林晓带着哭腔的电话彻底搅乱了她的夜晚。
“姐……我、我撞车了……怎么办,我好像撞到很贵的车了……对方很生气……我在南山路这边……姐,我好怕……”
林晓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背景音里夹杂着男人粗暴的呵斥和林晓压抑的啜泣。
林晚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南山路,那是富豪聚集区,那里的车,哪一辆是他们这种普通家庭能赔得起的?
她来不及多想,问清具体地点,跟打工的便利店店长仓促请了假,便跳上了最后一班前往南山路的公交车。一路上,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撞出胸腔,心里把各路神仙都拜了一遍,只求对方不是太难说话,只求妹妹没事。
然而,当她赶到现场,看到那辆被林晓那辆二手小polo撞坏了车尾的黑色轿车时,尽管她对车标认识不多,也从那流畅尊贵的线条和低气压的现场氛围中,明白了一个事实——她们闯大祸了。
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像一头沉睡中被惊醒的凶兽,静静地停在那里,车尾的凹陷在路灯下显得格外刺眼。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围在周围,气氛凝重。
林晓蹲在路边,哭得眼睛红肿,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看到林晚,她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扑过来抓住林晚的手臂,“姐!你终于来了!怎么办,他们说要让我坐牢……”
林晚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拍了拍妹妹冰凉的手背,深吸一口气,走向那群人中明显是主事者的司机。
“对不起,先生,我是林晓的姐姐。真的很抱歉,我妹妹她不是故意的……您看,维修费用需要多少,我们……我们一定尽力赔偿。”林晚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尽力维持着礼貌和冷静。
司机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蔑:“赔偿?小姑娘,你知道这车多少钱吗?知道修这一下需要多少钱吗?把你们俩卖了都赔不起!”
林晓在后面吓得又哭出了声。
林晚的脸颊因为难堪而微微发烫,但她依旧挺直着背脊:“无论多少,我们都会负责的。请您给我们一个机会……”
“负责?你们拿什么负责?”一个娇纵的女声插了进来。
林晚抬头,看到从幻影后座走下来一个穿着高级定制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妆容精致,眼神挑剔地上下扫视着林晚,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她是跟着这辆车一起来的,显然是车主的同伴。
“苏小姐。”司机恭敬地唤了一声。
苏晴,本市名媛,也是……车里那个男人,陆珩的众多爱慕者之一。她今晚好不容易才让陆珩答应送她回家,没想到遇到这种倒霉事,心情糟透了。
“阿珩已经在里面等得不耐烦了。”苏晴不耐烦地摆摆手,对着林晚姐妹冷笑,“跟她们啰嗦什么?报警处理吧,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不要!求求你们不要报警!”林晓吓得尖叫,抓住林晚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姐!我不能坐牢!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坐了牢我就全完了!姐你救救我!”
林晚看着妹妹惊恐万状的脸,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父母早逝,她们姐妹相依为命,林晓是她唯一的亲人,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前途尽毁?
可是,不报警,她们又能怎么办?她们根本赔不起。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林晚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会所的大门再次打开。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身形高大挺拔,肩宽腿长,简单的剪裁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比例。昏黄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勾勒出冷硬的线条,剑眉浓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一双深邃的黑眸如同寒潭,扫过现场,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认得这张脸,经常出现在财经杂志和网络新闻头条——陆氏集团的掌权人,陆珩。一个在A市可以翻云覆雨的男人。
“怎么回事?”陆珩开口,声音低沉冷冽,像冰珠砸落在玉盘上。
司机立刻躬身,详细汇报了情况。
陆珩的目光淡淡地掠过那辆受损的车,最后落在了瑟瑟发抖的林晓和紧紧护着妹妹的林晚身上。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审视两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陆总,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是前面突然有只猫窜出来,我为了躲它才……”林晓语无伦次地解释,眼泪流得更凶。
苏晴在一旁添油加醋:“阿珩,跟这种人多说无益,交给警察吧。浪费我们时间。”
陆珩没理会苏晴,他一步步走到林晚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很高,林晚必须微微仰头才能与他对视,这个角度让她感觉自己无比渺小。
“你是她姐姐?”他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是。”林晚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
“她说,你们赔不起。”陆珩陈述着这个残酷的事实。
林晚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耻辱感和无力感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知道,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们就像蝼蚁,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
“陆先生,”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我们知道错了。维修费用,请您给我们一点时间,我们可以分期付款,我可以打很多份工,一定会还清的!求您……不要报警,我妹妹她还小,她不能留下案底……”
陆珩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嘲弄。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分期付款?打工还?”
他低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暖意:“你觉得,我的时间,是用来等你慢慢打工还钱的?”
林晚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或者,”陆珩的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地像刀子,刮过林晚苍白的脸,“你们可以选择另一个方式。”
“……什么方式?”林晚听到自己下意识地问。
陆珩对身后的助理使了个眼色,助理立刻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到林晚面前。
借着昏暗的路灯,林晚看清了文件封面上的几个大字——《契约协议》。
她的心猛地一沉。
“签了它。”陆珩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做我的契约妻子,期限三年。这三年里,你必须随传随到,满足我的一切要求,扮演好陆太太的角色。期间,你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只能以我的意志为准则。三年后,债务一笔勾销,你妹妹的事,也到此为止。”
“契约……妻子?”林晚难以置信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荒谬的要求?
林晓也惊呆了,忘了哭泣。
苏晴更是失声叫道:“阿珩!你疯了?你要这种女人做你的妻子?哪怕只是契约的,她也配?”
陆珩一个眼神扫过去,苏晴立刻噤声,不甘地跺了跺脚。
“为什么……是我?”林晚的声音干涩沙哑。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这位高高在上的总裁提出这样的交易。
陆珩的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捕捉不到。他冷冷地说:“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只需要选择,签,或者,你妹妹立刻为她的行为付出法律代价。”
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更加冰冷:“提醒你,以这辆车的价值和我的律师团队,你妹妹面临的,不会是简单的赔偿,而是足以毁掉她一生的刑事诉讼。”
最后四个字,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林晚的心上。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英俊、富有、权势滔天,却也冷酷、残忍、不近人情。他给了她一个选择,一个看似是生路,实则是将她推向另一个深渊的选择。
做他的契约妻子?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失去自由和自我?
光是想象,就让她不寒而栗。
可是,不签呢?
妹妹的前途,妹妹的人生……难道就要因为一次意外而彻底毁灭吗?
父母临终前,拉着她的手,嘱咐她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她答应了。
这些年,她们再苦再难,她都咬牙撑过来了,就是希望妹妹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她不能……不能让晓晓坐牢。
林晚缓缓抬起头,看向陆珩。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掌控生死的冷酷神只。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了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和认命。
“好。”她听到自己清晰地说出这个字,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沉重得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我签。”
“姐!不要!”林晓尖叫着想要阻止,“你不能答应他!那是火坑啊!”
林晚没有看妹妹,她只是死死地盯着陆珩,像是要将这个决定刻进自己的骨血里。
陆珩对于她的回答似乎毫不意外,他微微颔首,助理立刻递上了钢笔。
林晚接过笔,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她翻开协议,甚至没有勇气去看里面那些可能更加屈辱的条款,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颤抖着,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林晚。
从这一刻起,她的名字,仿佛就与“卑微”和“屈辱”画上了等号。
写完最后一个笔画,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连笔都几乎握不住。
助理收回文件,检查了一下,对陆珩点头:“陆总,签好了。”
陆珩看着那份协议,又看了看面前这个脸色苍白如纸,眼神空洞的女孩,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很好。”他吐出两个字,然后对助理吩咐,“带她上车。”
“姐!”林晓扑过来想抓住林晚,却被黑衣保镖拦住。
林晚回过头,看着哭成泪人的妹妹,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晓晓,听话,回家去。好好上学,以后……开车小心点。”她顿了顿,声音哽咽,“照顾好自己。”
说完,她不敢再看妹妹,决绝地转过身,跟着助理,走向那辆象征着权力与屈辱的黑色幻影。
车门打开,她弯腰坐了进去。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舒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木质香气,和陆珩身上的味道一样。
陆珩随后坐了进来,坐在她旁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妹妹撕心裂肺的哭喊,也彻底隔绝了她过去二十二年平凡却自由的人生。
车子平稳地驶入夜色,窗外的流光溢彩飞速倒退,像她正在逝去的青春和尊严。
她紧紧靠着车窗,身体僵硬,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陆珩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仿佛身边这个刚刚签下卖身契的女孩,只是一团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淡淡开口,打破了车内的死寂,说出了一句让林晚如坠冰窟的话:
“记住你的身份,林晚。从今天起,你是陆珩的罪妻,是来为你妹妹,也为你自己——赎罪的。”
林晚猛地转头看他,为他话语中那股深刻的、不加掩饰的恨意而心惊。
赎罪?
她究竟……赎的是什么罪?
夜色浓稠,幻影轿车如同暗夜的幽灵,载着满车的秘密与即将开始的屈辱岁月,驶向了未知的、华丽的牢笼。
而林晚不知道的是,在她签下名字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已经开始朝着一个更加残酷的方向,缓缓转动。
她的地狱,才刚刚开启。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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