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全那张笑成菊花的老脸,在我眼前,越来越模糊。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朵里。
免了晨昏定省。
任何人不得打扰。
为国分忧,好生休养。
好。
真好。
这是,给我,留下了最后的体面。
也是,给我,判下了,最后的死期。
承恩殿的宫人们,还跪在地上。
她们,先是死寂,然后,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
那声音,带着狂喜,和,无上的荣光。
我,听见了。
她们在说,主子圣眷,前所未有。
她们在说,就算主子把天捅个窟窿,皇上也会笑着,给补上。
她们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
滚烫。
崇拜。
我,却觉得,浑身发冷。
像是,被一条毒蛇,缠住了脖子。
一点一点,收紧。
“都下去。”
我,开口。
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踏进殿门一步。”
小翠,愣了一下。
“娘娘,您的午膳……”
“不吃。”
我,转过身,走向内殿。
把,身后那些,探究的,不解的,狂热的目光,全都关在门外。
殿门,合上的那一刻。
我,腿一软,靠在了门板上。
三天。
他给了我三天。
他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拿到了那本画册。
他看到了,我画的那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的,冷面皇帝。
看到了,我写的,那些,恶毒的,大逆不道的,诅咒。
他,没有立刻杀我。
他,要玩。
他要,看着我,在这座华丽的囚笼里,怎么,一点点,被恐惧,啃食干净。
然后,在第三天,夜幕降临的时候。
送来,那杯,温热的,毒酒。
我的心脏,狂跳起来。
不。
我不能死。
我,不想死!
还有机会。
三天。
我还有三天的时间。
只要,我能找到那本画册。
只要,我能毁了它。
或许,我就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从门板上,直起身。
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看着这间,被我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
我,之前,太乱了。
像个,没头脑的疯子。
现在,我必须,冷静。
我,需要,一个计划。
我,把殿里所有的地砖,都分成了区域。
一块一块,敲。
一块一块,撬。
耳环。
对。
我还在找那只,根本不存在的,耳环。
我,不能让人,看出破绽。
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除了满手的伤,和,一身的尘土。
我,一无所获。
夜里,我不敢睡。
我,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流云纹。
我想起了,我画的那本画-册里,记的,第一件事。
那是我入宫第一年,冬天。
我饿得,发昏。
趁着夜色,去御膳房,偷了一个,冰冷的,硬邦邦的,馒头。
我,把它,画了下来。
还在旁边,写了一行字。
【这宫里,连馒头,都是苦的。】
我,笑了。
眼泪,却流了下来。
……
御书房。
灯火,通明。
裴容,没有在看奏折。
他的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图纸。
是承恩殿的,详细堪舆图。
从,殿宇的朝向。
到,每一块砖石的,尺寸。
都,标得,清清楚楚。
他的手指,点在,图纸的,正中央。
那里,是林素言的,寝殿。
“挖地三尺。”
他,低声,自语。
眉头,紧锁。
“她,到底,在找什么?”
王德全,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研着墨。
大气,都不敢喘。
他,从来没见过,皇上,对一个后妃的事,如此上心。
为了,让惠贵妃,能“安心休养”。
皇上,甚至,不惜,以“龙体欠安”为由,停了三天的朝会。
这份心思,简直,骇人听闻。
“皇上,”王德全,斟酌着开口,“许是……许是娘娘真的,丢了什么,要紧的首饰?”
“首饰?”
裴容,冷哼一声。
他,抬起眼。
目光,锐利,冰冷。
“什么样的首饰,值得她,不眠不休,自毁形象?”
“什么样的首-饰,值得她,用这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来给朕,传递消息?”
王德全,把头,埋得更低了。
“奴才……奴才愚钝。”
裴容,没再理他。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图纸上。
他的脑子里,飞速地,转着。
承恩殿,这个位置……
前朝时,这里,是什么地方?
对了。
是,废太子,东宫的旧址。
当年,那场,牵连甚广的,巫-蛊-案。
就是,从东宫的,一处枯井里,挖出了,桐木小人。
废太子,一夜之间,身败名裂,被圈禁至死。
可,卷宗里记载。
废太子,至死,都喊冤。
声称,那是,栽赃陷害。
林素言……
她,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与当年那桩旧案有关的,线索?
她,是在替,一个死人,翻案?
不对。
她不是,那么,不识轻重的人。
为了,一个前朝的废太子,把自己,置于险境。
不值。
那,是为了什么?
裴容的目光,顺着图纸,一点点移动。
忽然,他,停住了。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承恩殿的地下。
有一条,不起眼的,标记。
【暗渠】。
这条暗渠,连接着,宫外的,金水河。
是,整座皇宫,排污的,总出口。
也是,一道,最隐秘的,逃生通道。
裴容的呼吸,重了。
他,想起来了。
三皇子裴昭的外祖,舒家。
当年,舒家被定为谋-逆,满门抄斩。
但,舒家的一个,核心人物。
舒贵妃的亲弟弟,手握兵符的,舒将军。
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至今,下落不明。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裴容的脑中,成形。
林素言,她,不是在找东西。
她,是在,挖地道!
她,和舒家的余孽,有联系!
她,想把裴昭,送出宫去!
这个念头一出来。
裴容,先是,勃然大怒。
一股,被背叛的,暴怒,直冲头顶。
但,下一刻。
他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对。
他,看着图纸上,那个,代表着寝殿的,小小的方块。
脑海里,浮现出,林素言那张,总是带着,一丝惊慌的脸。
他,想起了,她,在年宴上,拿出的,那本,《儿童健康食谱》。
想起了,她,说的,“以工代赈”。
一个,连赈灾,都能想得如此周全的女人。
一个,能教导出,裴昭那样,优秀皇子的女人。
她,会用,这么蠢笨的方式,去勾结,前朝余孽?
不可能。
这,太拙劣了。
不符合,她的,行事风格。
那么。
她,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
裴容的眼睛,亮了。
他,懂了。
她是,故意,做出,要勾结舒家余孽的,假象。
引蛇出洞!
那个,失踪的舒将军,是悬在裴昭头顶的一把刀。
只要,他还活着一天。
裴昭,就永远,洗不清,“罪臣之子”的嫌疑。
所以,她,要用自己,做诱饵。
把,那条,隐藏在暗处的,大鱼,给钓出来!
想通了这一点。
裴容,只觉得,胸口,一阵,滚烫。
好。
好一个,惠贵妃!
好一招,引君入瓮!
“王德全。”
“奴才在。”
“传朕旨意,”裴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命,龙骧卫,暗中,封锁金水河,沿岸所有出口。”
“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他,顿了顿。
嘴角,勾起一抹,赞许的,弧度。
“爱妃,既然,已经,把戏台子,搭好了。”
“朕,怎么能,不帮她,把这场戏,唱得,更漂亮一点呢?”
他,要帮她。
他要,让她,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完成,她的计划。
这份,天大的功劳。
他,要亲手,送到她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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