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盖在北平。
零星的灯火,散落在各个街道。
胡同里飘着炸酱面的香气,混着煤炉子未散的烟味,被风一吹,传出老远。
小酒馆的灯笼在拐角处亮着,昏黄的光晕里,几只飞蛾扑扑地撞着窗纸。
酒馆门口歪斜地立着块木牌,漆色斑驳,牌匾已经掉漆。
檐角挂着的风铃早哑了,却仍被夜风推着,轻轻晃出几声空响。
屋内三十多号车夫,推杯划拳吹牛皮。
门口一个车夫,依偎在酒馆门板前,侧头瞧着屋内满桌菜。
和尚单脚摆在长板凳上,跟郭大划拳。
不断变换手势,嘴里还吆喝着。
“哥俩好啊,三星照,五魁首啊,六六六~”
这局和尚输了,他端着酒杯仰头闷了一口。
“我还不信了,玩不过你~”
郭大笑着往嘴里丢了一个花生米。
“你吖的除了耍花花肠子能赢我,别的你能赢啥?”
“喝酒,哥们能干趴两个你。”
“掰手腕呀,哥也不输你~”
和尚喝完一杯酒,不服气的双手插腰,挺直腰板说道。
“我老二比你大,你认不认?”
此话一出,不止郭大愣了,旁边的一群人开始起哄。
“和尚!别搁这儿装大瓣蒜!有本事,掏出你裤裆里的扑棱蛾子,跟郭爷比划比划~”
和尚看着满嘴锦州话的兄弟,似笑非笑回道。
“鸡毛,别人不敢说,你裤裆里的扑棱蛾子,绝对没爷小拇指长。”
原本一句话把郭大架在火上,没曾想鸡毛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喝的五迷三道的鸡毛,咣咣当当走到和尚面前。
“把子,别的我都能让你,今个这事不成~”
他说完一句话,开始解裤腰带。
好家伙,旁边的人,看他那解裤腰带的动作都愣住了。
和尚赶紧投降,他跑到鸡毛边上,拉住对方的手。
“鸡毛,你他娘的~”
“我认输还不成,你吖的怎么跟个傻鸟似的。”
鸡毛听到和尚认输,他晕晕乎乎把裤腰带搭在自己肩头。
“把子~”
“输,我也让你输个心甘情愿~”
一句话说话,都没给人反应的时间,鸡毛的裤子已经掉落在脚边。
一群人大眼瞪小眼看着光屁股的鸡毛。
老福建坐在一边,看着离自己脸近在咫尺的小鸟,又闻着那股骚味,瞬间上头了。
老福建一把推开光屁股的鸡毛。
“我干你娘,臭鸡仔,快甩林北脸上的啦。”
一群人呆愣当场,随后小酒馆发出哄堂大笑。
和尚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他弯着腰拍着桌子。
“你踏马的,老子是服了你。”
“以后老子喊你鸟爷~”
其他人把瘫倒在地的鸡毛扶起来。
“嫩个龟孙,裤衩子都不穿~”
笑得眼泪止不住的和尚,站直身子张望一圈。
正当他想说话时,看到靠在酒馆门口的人。
和尚伸出手,向此人吆喝。
“吴大叔,进来坐~”
原本嬉戏打闹的一群车夫,听见和尚吆喝声,瞬间收声转头看向门口。
和尚口中的吴大叔,也是旺盛车行的车夫。
此人还不到五十岁,不过人看上去十分显老。
说他六十五岁,别人都不会怀疑。
他也是北平车夫里,属于底层的存在。
吴大叔站在门口,露出一个假笑,他想进又不敢进得模样,看的和尚都有些难受。
“怎么着,还得请您?”
吴大叔弯腰弓背,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和尚跟赖子使个眼色,示意拉对方进来。
赖子站在四方桌前,提了提裤腰带。
“吴叔,再不进来,您可就不给面了。”
吴大叔,应了一声颤颤巍巍走进酒馆。
和尚对着老福建点了点头。
老福建坐在长板凳上往边上挪了挪。
和尚对着吴大叔招手,示意坐过来。
一番拉扯下,吴大叔才坐到和尚这桌。
郭大坐在旁边,自顾自饮酒吃菜。
和尚给吴大叔倒了一杯酒,笑着说道。
“吴叔,都睡一个大通铺,别这么见外~”
吴大叔十分不自在的接过酒杯,和尚客气的让他有点受宠如惊。
吴大叔喝下杯中之酒,又对旁边车夫拱了拱手表示感谢。
和尚挥了挥手,示意弟兄们接着玩。
一群车夫,重新坐回原位喝酒划拳。
吴大叔跟和尚碰了一杯过后,小心翼翼问道。
“那个,以后弟兄们去站街,能不能喊我一个?”
此话一出,坐在他旁边的老福建,上下打量他一眼。
“吴老哥,你又讲笑话啦,同你讲啊,林北哪次撑场面没带家伙。”
“就像今天,踏马的哦,你没看到那场面。”
“干它娘的,血流一地,那他妈的,断胳膊断手的,能吓的你做噩梦。”
吴大叔畏畏惧惧,拿着筷子夹了一块烧鸡。
“我家里什么情况,大家伙也知道。”
“我跑不动了,家里两个孙子还等着我养。”
“大的十五,小的十二,我想托把子您,在咱们车行,给我大孙子也赁辆车。”
“我那大孙子,脑子虽说不咋灵光,可一把力气却实打实。”
和尚听完此话,拿着酒杯看向郭大。
“六爷说要买批洋车,不会就我大舅子那一辆吧?”
郭大跟他碰了一杯,摇了摇头。
“北平车行什么情况你还不知道?”
“拉车的比坐车的多~”
“要不是你大舅子长的俊俏,被大小姐看上,他能赁那么好的车?”
“你瞧瞧那辆洋车,红木扶手,软皮坐垫,牛皮挡风布,没点身份的人都不敢上那车。”
“结果呢,交的车份子跟你们二等车一个样。”
“别指望六爷再买新车,能有辆旧车就不错了。”
郭大的话其实是说给吴大叔听得,这点他们都明白。
吴大叔听到这里心里失落万分。
他仿佛想到什么,喝了一杯苦酒接着问道。
“你们每次出去,六爷都给多少辛苦钱?”
和尚叹息一声,夹了一筷子卤肉回道。
“没个准,充场面一人两块。”
“动手五块,见血十块,真打死打伤,汤药费安家费另算。”
吴大叔听到这些,犹豫一会看向和尚说道。
“车夫干时间长了,老了身体毛病忒多。”
“我想好了,明个让我孙子接班。”
“往后,托各位多照顾一下我那大孙子。”
和尚咀嚼嘴里的肉,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吴大叔用祈求的眼神看向和尚。
“我那大孙子,空有一身力气,没地方使。”
“麻烦把子您,以后出去帮六爷做事能带上他。”
和尚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肉,他转头看向郭大。
郭大压根就不看和尚,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自顾自喝酒吃菜。
和尚看他不接茬,无奈转头看向吴大叔。
“说好了,看在咱们相处几年的份上,照顾你家孙子可以,真出了事你可别找我。”
吴大叔听闻此话,站起身端着酒杯,向和尚敬酒。
“把子您这几年,哪次出去,不都是把弟兄们完整带回来。”
“我相信您,这杯替我孙子谢谢您。”
和尚看着仰头一口闷的吴大叔,压了压手示意他坐下说话。
“没你看的那么简单,这次要不是弟兄们机灵,今晚别说喝酒,能活着回来都是撞大运。”
他拿着酒杯跟同桌几人,碰了一杯接着说道。
“拉车的规矩,你自个跟你孙子说好。”
“其他的我能搭把手绝对不含糊。”
吴大叔听到和尚的承诺,心里舒了一口气。
漫漫长夜,小酒馆内欢声笑语。
也不知道一群人喝到几点,他们互相搀扶着,往旺盛车行走去。
次日清晨,和尚迷迷糊糊从床上醒来。
他揉着疼痛不已的脑袋,换个姿势睡觉。
迷迷糊糊的和尚,察觉身边有人,他习惯性的伸手在对方身上乱摸。
和尚感受到手上滑嫩柔软的皮肤,不自觉使上两分劲。
这一抓,顿时让他旁边之人轻哼一声。
和尚不以为然的把身边之人抱在怀里。
他迷迷糊糊感觉哪里不对劲,于是慢慢睁开眼睛,打量屋内的环境。
这一看他瞬间被惊醒,猛然起身的他,坐直身子再一看,心里舒了一口气。
躺在他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乌小妹。
床上的乌小妹还没醒,她穿着肚兜,转个身子面向和尚。
和尚慢慢掀开被单,就看到旁边乌小妹只穿个肚兜,下半身一丝不挂的模样。
心里有数的和尚,突然给了自己一巴掌。
这一巴掌,顿时让他清醒不少。
昨天他喝断片了,最后怎么回到家的事都记不得。
看床上的模样,搞不好他把乌小妹当窑姐了。
和尚一丝不挂坐在床上,他小心翼翼把床单盖在乌小妹身上。
光着屁股的他,蹑手蹑脚从床上下来。
和尚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垫着脚找自己裤衩子。
穿好衣服的和尚,走到中堂倒水喝。
几杯凉白开下肚过后,和尚这才回过神。
他想着刚才床上两人的模样,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猪八戒吃人参果,他玛德一点滋味没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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