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荣寿堂里，气氛融洽。
秦小姐今日打扮得格外精心，一身水绿色衣裙，衬得人清雅脱俗。
她坐在老太太下首，言笑晏晏，努力找着话题。
老太太也笑着应和，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门口。
大公子进来时，那股子低气压连门口的丫鬟都感觉到了。
他规规矩矩地行礼：“给祖母请安。秦小姐安好。”
声音平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快起来，坐吧。”老太太招呼着，脸上堆着笑，
“秦小姐听说你身子不适，特意又来看你，这份心意可难得。”
秦小姐含羞带怯地看了大公子一眼，柔声道：“林公子可大好了？
家父前日得了一株上好的老参，我想着给公子补补身子，今日便带来了。”
说着，她示意身后的丫鬟捧上一个精致的锦盒。
“多谢秦小姐挂怀。”大公子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自己面前的茶杯上，并未多看那锦盒一眼，语气更是客气疏离:
“些许风寒，已无大碍，劳小姐费心，实在愧不敢当。
如此贵重之物，还请小姐带回府中，给秦大人补养才是正理。”
这话听着客气，拒绝得却干脆。
秦小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捧着茶盏的手指微微收紧。
老太太的脸色也沉了沉，打圆场道：“既是秦小姐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读书人，身子骨要紧。”
大公子这才抬眼，看向老太太，语气依旧平静无波：“祖母说的是。
只是无功不受禄，秦小姐厚爱，孙儿心中感激。
然这老参实在贵重，孙儿年轻力壮，用此物太过浪费，于礼不合。”
秦小姐只觉得一口气憋在胸口，面上还得维持着体面的微笑：
“林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一点心意，公子如此推拒，倒显得我唐突了。”
“小姐多虑了。”大公子终于看向秦小姐，眼神却像隔着一层冰:
“小姐光风霁月，一片善意，何来唐突？
只是林家家训素来严苛，祖母也常教导景衡不可贪享外物，景衡只是谨遵教诲罢了。”
他巧妙地把老太太搬出来当了挡箭牌。
坐在荣寿堂里的分分秒秒，对大公子来说都是煎熬，对秦小姐却是说不出的难堪。
老太太问起他读书的事。
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秋闱备考的经义文章，引经据典，枯燥乏味，全是秦小姐插不上嘴的话题。
秦小姐几次想将话题引到诗词歌赋或风花雪月上。
大公子要么简短回答一两句便转回书本，要么干脆装作没听见，只和老太太讨论某个典故的出处。
老太太笑呵呵的提议：“今日天气不错，淑芳院里桂花飘香，芙蓉花竞放，不如让景衡陪秦小姐去园子里走走？”
秦小姐眼睛一亮，脸上洋溢笑容，含羞渴望的扫了一眼大公子。
大公子好似没看到，立刻躬身道：“祖母，孙儿昨日落下的功课尚未温习，先生布置的几篇策论也需静心思索。
再者，”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孙儿病体初愈，吹了风恐怕再生反复，若再因此耽搁了秋闱备考，实在愧对祖母和父亲的期望。”
他把“秋闱备考”、“愧对期望”抬出来，老太太纵然满心不悦，也只得作罢。
秦小姐脸上的笑容几乎挂不住了，也只能耐着性子又坐了一会儿，说着一些得体的话。
好不容易熬到秦小姐起身告辞，大公子也只是依礼送到荣寿堂门口，便停住了脚步。
对着秦小姐又是一揖：“小姐慢走。景衡还要回去温书，恕不远送。”
秦小姐咬着唇，低低回了声“公子留步”，由丫鬟扶着转身离开，背影透着一股子僵硬和委屈。
人一走，荣寿堂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盯着大公子一声厉喝：“孽障！你给我跪下！”
大公子依言跪下，脊背却挺得笔直，垂着眼不说话。
“你今日是存心给我难堪，给林家难堪是不是？”
老太太气得声音都在抖:“秦小姐哪点不好？家世、品貌，哪一点配不上你？
你倒好，当着人家的面，处处摆脸色，句句带刺！
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礼义廉耻呢？”
“孙儿不敢。”大公子声音低沉，却带着一股子倔强:
“孙儿只是谨守本分，不敢逾越。
只想心无旁骛，专心备考秋闱，为林家争光。至于其他……并非孙儿所求。”
“好一个‘心无旁骛’！好一个‘并非所求’！”
老太太冷笑，“我看你是被那栖迟院的小丫头迷了心窍！
那只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丫头，林府决不允许一个奴婢爬到主子头上！
衡哥儿，你是个知法守礼的，难道要为了个丫头，连家族颜面都不顾了吗？
你今日这般怠慢秦小姐，传出去，我林家的脸往哪搁？秦知府那里如何交代？”
大公子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愤怒：“祖母！此事与春芽无关！是孙儿……”
“闭嘴！”老太太厉声打断，“我不想听你替她辩解！你今日所作所为，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最好给我记住自己的身份！秋闱在即，我暂且不与你计较。
但这事，没完！你给我滚回去好好思过！
若再敢如此任性妄为，休怪我不念祖孙之情！”
大公子紧抿着唇，重重磕了个头，起身，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背影依旧挺直，却带着一股沉重的压抑。
秦小姐坐在回府的马车上，脸上温柔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冰冷的怒意和难堪。
她从小到大，何曾受过这等冷遇？
那个林景衡，竟敢如此无视她、羞辱她！
“去，”她冷冷地对贴身丫鬟吩咐:“找几个机灵点的，给我好好打听打听林府大公子的事，特别是他院子里那个叫……春芽的丫鬟。
我要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人物，能让林公子这般失魂落魄，连知府千金都敢轻慢！”
她敏锐地察觉到，大公子今日所有的抗拒和冷淡，根源似乎都指向那个不起眼的通房丫头。
丫鬟低声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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