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雪沫，掠过死寂的营地，吹动人们紧绷的衣角，却吹不散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紧张。麻松山的话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刚刚回暖的心头。狼王未除，危机便如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再次落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那片吞噬了溃狼身影的白桦林。林木幽深，枝桠交错，在雪地反光中投下无数扭曲晃动的暗影，仿佛每一处阴影后都藏着那双冷酷狡诈的眼睛。
麻松山忍着胳膊传来的阵阵抽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六十年的阅历和猎人的本能在此刻交融。狼是群居动物，等级森严，头狼不仅是最强壮的，往往也是最狡猾、最谨慎的。它不会轻易以身犯险，刚才那波疯狂的、目标明确的进攻，极有可能就是它躲在暗处指挥的结果！
“不能等它再来。”麻松山声音低沉，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林线，“得把它揪出来。”
乌娜吉的阿玛和诺敏哈拉对视一眼，神色凝重。他们世代与狼打交道，深知头狼的可怕。以往遭遇狼群，多是驱赶震慑，要想在茫茫林海中精准找出并击杀头狼，难如登天。
“怎么找？”牛晓云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专注。她已重新握紧步枪，眼神警惕地巡视着，仿佛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瞬间从未发生过。
麻松山没有立刻回答。他微微眯起眼睛，排除掉伤口的干扰，将全部心神沉浸到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中。风的方向、雪地的痕迹、林木的密度、甚至是一些极其细微的、几乎被忽略的声响……
他抬手指向白桦林偏东南方向的一处缓坡，那里树木相对稀疏，有几块覆盖着厚雪的巨大岩石裸露在外。“那边。地势稍高，视野好，既能观察营地动静，又方便指挥和撤退。刚才大部分狼都是从那个方向侧翼冲出来的，冲击的路线也像是被引导过的。”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那片缓坡静悄悄的，看不出任何异常。
“乌娜吉，”麻松山低声道，“跟你阿玛和诺敏哈拉说，让大家稳住，保持警戒，制造点动静，假装在处理狼尸和伤员，吸引注意力。二姐，你枪法好，留在这里策应，盯着那片林子其他方向，防止是调虎离山。”
乌娜吉立刻翻译。两位老猎人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依言下令。猎手们重新散开，大声呼喝着开始拖动狼尸，妇女们则故意提高声音忙碌，营造出一种松懈下来的假象。
麻松山则深吸一口气，检查了一下步枪的保险，对牛晓云和牛飞扬、于振军低声道：“你们守在这，我没回来之前，谁也别贸然进林了。”
“山子哥，我跟你去！”牛飞扬急忙道。
“我也去！”于振军也上前一步。
“不行！”麻松山断然拒绝，“人多了目标大，容易打草惊蛇。那家伙精得很。”他看了一眼牛晓云，“二姐，这边交给你了。”
牛晓云深深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包扎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重重点头：“小心点。”
麻松山不再多言，猫下腰，借助雪堆、树桩和倒木的掩护，如同一只经验丰富的孤狼，悄无声息而又极其迅速地向那片缓坡迂回靠近。他的动作轻盈而敏捷，尽量选择下风向，避免自己的气味过早暴露。每前进一段距离，便停下来仔细观察倾听，确认安全后再继续移动。
胳膊的伤口在运动中被牵扯，一阵阵钻心地疼，冷汗浸湿了他的内衣，但他咬紧牙关，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感知前方的危险上。越是接近那片缓坡，他的感觉越是清晰——一种被窥视的、冰冷的压迫感，从那块最大的岩石后方隐隐传来。
他伏在一丛茂密的冬青灌木后，缓缓探出头。距离那块岩石大约还有一百五六十米，中间是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坡。这个距离，对于五六半来说，精度和威力都足够，但必须一击必中，否则打草惊蛇，再想找它就难了。
他屏住呼吸，耐心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伏在雪地里的身体开始慢慢变得冰冷僵硬。但他依旧一动不动，眼神死死锁定着那块岩石的边缘。
突然，岩石后方，一个灰黑色的、极其谨慎的狼头，缓缓地探了出来！它并没有完全暴露身体，只露出小半个脑袋和一双冰冷、警惕、充满了残忍和狡黠光芒的眼睛，扫视着下方喧闹的营地！
就是它！麻松山的心脏猛地一缩！这眼神，这谨慎到极点的姿态，绝对是头狼无疑！它果然躲在这里掌控全局！
麻松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调整着呼吸，将步枪的保险轻轻打开。冰冷的枪托抵紧肩窝，受伤的右臂传来的剧痛让他每一次细微的调整都异常艰难，但他强迫自己稳定下来。视线透过准星，牢牢套住了那个在岩石边缘若隐若现的狼头。
风速、距离、目标的移动规律……所有数据在他脑中飞速计算整合。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缓缓加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那头狼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直觉，或许是麻松山抑制不住因疼痛而产生的细微颤抖被它敏锐地捕捉到，它猛地一缩头，就要躲回岩石后面！
“就是现在！”
麻松山心中怒吼，不再犹豫，猛地扣动扳机！
“啪！”
清脆的枪声再次撕裂雪原的寂静！子弹呼啸着穿过一百多米的距离，几乎是擦着岩石的边缘钻了过去！
岩石后方传来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哀嚎，随即是重物滚落雪坡的声音！
打中了！但似乎没中要害！
麻松山毫不犹豫，猛地从雪地里跃起，不顾一切地朝着岩石方向冲去！他知道，必须补枪！绝不能给这头狡猾的畜生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冲刺的速度极快，脚下的积雪飞扬！果然，他看到那头体型比普通狼大上一圈、毛色灰黑带白的头狼，正拖着一条被打伤的后腿，狼狈而疯狂地试图向密林深处逃窜！它的眼神中充满了暴戾和惊恐！
麻松山在奔跑中再次举枪，瞄准！那头狼感知到追兵，猛地回头，龇出獠牙，发出一声绝望而凶狠的嘶吼！
“啪！啪！”
麻松山连续两个精准的点射！一枪击中狼腹，一枪直接钻入了它的头颅！
头狼的嘶吼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然后重重地扑倒在雪地里，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彻底不动了。暗红的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白雪。
麻松山喘着粗气，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确认它已经彻底死亡。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胳膊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以及一阵脱力般的虚脱。
他站在头狼的尸体旁，抬头望向营地的方向。
几乎在头狼毙命的瞬间，白桦林深处，那些此起彼伏、原本还带着威胁意味的狼嚎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骤然变得混乱、惊慌，然后迅速远去，最终消失在密林深处，再无动静。
狼群……真的退了。
麻松山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拖着疲惫不堪、疼痛阵阵的身体，扛起那头沉重的头狼，一步一步，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当他拖着头狼的尸体走出树林，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时，营地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震天的、劫后余生的欢呼声！鄂伦春猎手们激动地冲上来，围住他，用力拍打着他的肩膀（小心地避开了伤口），嘴里不断喊着“莫日根！莫日根！”
牛晓云站在人群外，看着他浑身浴血（有自己的，更多的是狼的）、拖着硕大狼尸、虽然疲惫却眼神明亮的模样，一直紧绷的嘴角，终于缓缓地、微不可查地向上弯起了一个极小的弧度。阳光照在她脸上，冰霜仿佛悄然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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