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一点五十五分，体育场站的最后一班地铁驶离站台，屏蔽门缓缓合拢，将外界的霓虹与喧嚣隔绝在玻璃幕墙之外。都枫站在空旷的站台上，指尖的扳手还残留着调度室老电脑的余温，周默最后那句话像颗生锈的钉子，死死楔在他太阳穴里——“体育场站的塑胶跑道下，埋着明代的夯土层，是纯土脉。”
他抬头看了眼站台上的电子钟，荧光数字正从11:59跳动到12:00。整座体育场在这一刻仿佛屏住了呼吸，看台上的座椅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像无数沉默的观众。远处的塑胶跑道呈暗红色，在应急灯的照射下，纹路像某种巨大生物的鳞片。
“土属性……”都枫摩挲着扳手的金属表面，父亲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褪色的电工胶带上。周默打开1998年系统备份时，屏幕上的五行分布图里，体育场站被标成深褐色，旁边用朱砂写着“坤卦，利西南得朋”。他深吸一口气，推开通往体育场的安全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呻吟，在寂静的午夜格外刺耳。
体育场的塑胶跑道散发着淡淡的塑胶味，混杂着草皮的腥气。这里是全市最大的综合性体育场，能容纳五万人，每周都有足球赛和演唱会。但此刻，看台上空无一人，巨大的电子记分牌黑着屏，只有场边的应急灯亮着，在跑道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都枫走到跑道中央，脚下的塑胶富有弹性，踩上去能感觉到轻微的回弹。他想起周默的话：“土属性的觉醒要在午夜12点，人流散尽，地气最纯的时候。用你父亲的扳手敲三下，节奏要稳，就像你平时拧轨道螺丝那样。”
他举起扳手，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扳手的重量突然变得不一样，像是吸附了周围的某种能量，沉甸甸的。第一下敲击落在跑道上，发出“咚”的闷响，塑胶表面微微凹陷，又迅速回弹。
没有反应。
都枫皱了皱眉，调整呼吸，让心跳与体育场的寂静同步。第二下敲击更用力些，“咚”的一声，这次凹陷的地方没有完全回弹，留下一个浅浅的指印大小的坑。坑底的塑胶颜色比周围深，像是有水汽渗出。
风突然变大了，吹得看台上的塑料座椅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暗处磨牙。都枫的后颈泛起凉意，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可能藏在记分牌后面，也可能躲在球员通道的阴影里。
第三下敲击，他用了拧轨道螺丝的力道，扳手与塑胶接触的瞬间，发出的不是闷响，而是类似“噗”的一声，像戳破了某种薄膜。
变故陡生。
脚下的塑胶突然失去了弹性，变得像融化的巧克力，柔软而粘稠。都枫的双脚瞬间陷了进去，冰凉的塑胶没到脚踝，还在继续下陷。他想拔脚后退，却发现塑胶像有生命般紧紧裹住他的小腿，越挣扎陷得越深。
“怎么回事？”都枫低呼一声，举起扳手想撬开脚下的塑胶，却发现扳手的金属表面蒙上了一层土黄色的光泽，变得异常沉重，几乎握不住。
地面开始震动，不是剧烈的摇晃，而是有节奏的、缓慢的起伏，像某种巨大的生物在呼吸。跑道表面裂开无数细小的纹路，从他脚下向四周扩散，纹路里渗出黑色的泥浆，带着浓重的土腥味。
下陷的速度加快了，塑胶已经没到膝盖，冰冷的触感顺着裤腿往上爬，像无数只冰冷的手在拉扯他。都枫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缓缓拉入地下，周围的光线开始扭曲，应急灯的光晕在他眼中变成旋转的漩涡。
“这不是觉醒，是陷阱！”都枫的心脏狂跳，周默会不会骗了他？这里根本不是土属性灵脉的节点，而是某个危险的灵脉污染区？他想起那些手指变成铁轨形状的污染者，难道自己也要被这诡异的塑胶吞噬，变成大地的一部分？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侧面伸过来，抓住了他的胳膊。那只手异常有力，指节粗大，布满老茧，手腕上戴着一串暗红色的珠子，像是用某种矿石磨成的。
“别挣扎，越动陷得越快。”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烟草和汗水的味道。
都枫转头，看到一个穿深蓝色运动服的中年人。那人大概四十多岁，身高近两米，肩宽背厚，虽然穿着宽松的运动服，也能看出结实的肌肉线条。他的头发很短，露出饱满的额头，额角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眼神锐利如鹰，正紧紧盯着都枫脚下的塑胶。
中年人没有试图直接把都枫拉出来，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铲，打开后插入都枫脚边的塑胶里。铲子插入的瞬间，周围翻滚的泥浆突然平静下来，下陷的速度明显减慢。
“吸气，沉腰，想象自己是块石头。”中年人一边说，一边用铲子在都枫周围的塑胶上划出一个方形的轮廓，动作熟练得像是在切蛋糕。“土脉认生，你硬要跟它较劲，它就跟你对着干。你服软，它反而客气。”
都枫依言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不再挣扎。奇妙的是，脚下的塑胶果然不再拉扯他，反而像退潮般缓缓回落，虽然依旧粘稠，却不再下陷。
中年人用铲子沿着方形轮廓用力一撬，“咔”的一声，都枫脚下的塑胶连同下面的土层被整体撬起，像一块巨大的豆腐。他趁机抓住都枫的胳膊，猛地发力，将他从塑胶里拉了出来。
都枫踉跄着后退几步，惊魂未定地看着自己的裤腿。膝盖以下的工装裤已经被黑色的泥浆浸透，变得硬邦邦的，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他动了动脚趾，能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沉重感，仿佛脚下绑了块石头。
“多谢……”都枫刚想道谢，却发现中年人已经收起了折叠铲，正蹲在那块被撬起的塑胶旁边，用手指捻起一点黑色的泥浆，放在鼻尖闻了闻。
“纯土脉，没错。”中年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周默那老东西没骗你，这里确实是土属性灵脉的节点。”
“你认识周叔？”都枫愣住了。
中年人咧嘴笑了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额角的疤痕在笑容中显得不那么狰狞了。“何止认识，当年他还没进调度室，在隧道里画镇脉符的时候，我是他的‘护法’。”他指了指自己的腿，“当年为了帮他挡一块落石，这条腿差点废了，不然现在还在国家队蹦跶呢。”
都枫这才注意到，中年人的左腿似乎比右腿稍微细一点，走路的时候虽然看不出来，但站定的时候，重心明显放在右腿上。
“我叫赵猛，以前是练跳远的。”中年人伸出手，“你是都建国的儿子，都枫吧？你爸当年还来看过我比赛，给我送过他亲手拧的钉鞋掌，说能增加抓地力。”
都枫握住赵猛的手，对方的手掌宽大而温暖，掌心的老茧硌得他手心发疼。听到父亲的名字，他的眼眶有些发热：“赵叔……我爸他……”
“我知道。”赵猛打断他，眼神黯淡了一下，“都建国是条汉子，他的事，周默都跟我说了。天枢那帮杂碎，迟早有一天我要让他们尝尝腿断的滋味。”他的语气很平静，但都枫能感觉到他话语里的寒意，像结了冰的泥浆。
赵猛转身走到跑道边，捡起一个被风吹落的塑料瓶，用力捏扁，然后扔向远处的垃圾桶。塑料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地落入垃圾桶，发出“咚”的一声。
“土属性的能力，刚才你已经体验到一点了。”赵猛转过身，指了指都枫脚下的地面，“不是让你陷进地里，是让你能操控大地。就像我刚才用铲子划轮廓，其实不是靠力气，是用灵能跟土脉沟通，让它暂时‘听话’。”
都枫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刚才那种沉重感还在，而且似乎越来越清晰。他试着集中精神，想象自己的脚和地面连在一起，突然，脚下的塑胶微微隆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土包。
“对，就是这样。”赵猛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赞许，“土属性的关键是‘沉’和‘连’，沉得住气，跟大地连成一体，就能调动它的力量。你试试用扳手敲敲地面，别太用力，就像跟老朋友打招呼。”
都枫依言捡起掉在地上的扳手，深吸一口气，按照赵猛说的，用适中的力道敲了敲地面。扳手与塑胶接触的瞬间，发出“笃”的一声，不像之前的闷响，而是清脆悦耳，像敲击玉石。
地面再次震动起来，但这次不是下陷，而是以他的脚为中心，升起一个直径约一米的土坡，将他托得高了几厘米。土坡的表面很光滑，塑胶和泥土混合在一起，呈现出均匀的土黄色，上面还隐约能看到类似指纹的纹路。
“不错，有天赋。”赵猛笑了笑，“比你爸当年强，他第一次觉醒土属性，把自己埋到了胸口。”
都枫忍不住笑了出来，想象着父亲被埋在土里只露个头的样子，心里的沉重感减轻了不少。“这能力……有什么用？总不能每次打架都把自己陷进地里吧？”
“用处大了去了。”赵猛走到一个足球门旁边，用手按住门柱，“看好了。”
他没有做什么夸张的动作，只是将手掌贴在金属门柱上，闭上眼睛，像是在感受什么。几秒钟后，都枫听到一阵细微的“咔咔”声，足球门的底座竟然缓缓陷入地面，没入约十厘米，原本晃动的门柱变得稳如泰山。
“看到了吗？”赵猛收回手，拍了拍门柱，“土属性能力能操控范围内的所有土元素，包括土壤、岩石，甚至是含有土属性灵能的金属。刚才那下，是让地面把球门‘咬住’。”
他又走到跑道边的看台前，指着最下面一排座椅：“再给你露一手。”
这次，他没有接触任何东西，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对着座椅，做出一个虚握的动作。都枫惊讶地看到，那排座椅竟然整体向上抬起了约五厘米，悬在半空，下面的水泥地面裂开细小的缝隙。
“这是‘拔’。”赵猛松开手，座椅“咚”的一声落回原位，“能把埋在地下的东西连根拔起，对付那些躲在掩体后面的杂碎特别管用。”
都枫看得目瞪口呆，这能力比他想象的要灵活得多。“那刚才我陷进去……”
“那是‘陷’，土属性的基础能力之一。”赵猛耸耸肩，“不过这能力有个副作用，你刚才也体验到了——每次动用超过一定强度的灵能，周围的地面就会沉降。”他指了指足球门旁边的地面，那里比周围低了约一厘米，“刚才加固球门，这片看台的地基至少沉降了一厘米。”
都枫愣住了：“一厘米？那要是经常用，这体育场不就塌了？”
“所以才叫你少用。”赵猛瞪了他一眼，“土属性是所有属性里最稳重的，也是最危险的。大地的力量不是让你用来打架取乐的，每一次调动，都要付出代价。你想想，要是在市中心动用这能力，周围的楼沉降个几十厘米，得压死多少人？”
都枫的脸微微发烫，他确实没想那么多，只觉得这能力很酷。“那……什么时候才能用？”
“关键时刻，保命，或者救人。”赵猛的语气严肃起来，“你爸当年在太平湖站，为了阻止天枢的人挖通中宫，用土属性能力让整个站台沉降了半米，挡住了他们的盾构机。但也因为这样，他的灵脉受到了反噬，身体差了很多，不然也不会那么容易被道恭瑾那帮人算计。”
提到父亲，都枫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赵叔，你知道中宫吗？周叔说天枢在挖中宫，用的是一种特殊黏土。”
赵猛的脸色变得凝重，他从运动服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块土黄色的黏土，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像小孩子玩的橡皮泥。“你说的是这个？”
都枫凑近看了看，黏土的颜色比普通的黄土更深，表面泛着微弱的光泽，用手指戳了戳，发现它异常坚硬，不像普通黏土那么柔软。“这是……”
“特殊黏土，也叫‘息壤’，是中宫灵脉核心的伴生物。”赵猛把塑料袋递给都枫，“这东西能吸收灵能，也能储存灵能。天枢挖中宫，就是想得到足够多的息壤，用来制造他们的‘灵脉核心’。”
都枫接过塑料袋，手指刚碰到黏土，就感觉到一股微弱的吸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试图从他的指尖吸走能量。他连忙握紧拳头，那股吸力才消失。“这东西这么厉害？”
“厉害的不是息壤本身，是它里面蕴含的中宫灵能。”赵猛走到跑道边，望着体育场外的城市夜景，“中宫是整个城市灵脉的心脏，所有的灵脉都从那里发源。要是被天枢挖开，抽走了里面的灵能，整个城市的灵脉都会枯竭，到时候，不止是灵脉污染者会增多，连普通人的生活会受到影响——地下水枯竭，土地沙漠化，甚至可能引发地震。”
都枫的心脏猛地一沉，他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天枢，也明白周默为什么要冒着女儿被威胁的风险，偷偷藏下真代码。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个人恩怨，而是关系到整个城市的安危。
“那我们该怎么办？”都枫问道，声音有些发颤。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地铁检修工，几天前还在为拧不开一颗螺丝而烦恼，现在却要面对这么大的危机。
“凑齐五行纪念票，启动反制程序。”赵猛的语气很坚定，“周默那老东西藏的真代码，就是启动反制程序的钥匙。不过，光有代码还不行，还需要五行灵能的引导，也就是你们手里的纪念票。”
他拍了拍都枫的肩膀：“土属性的纪念票，应该在体育场站的地下储藏室里。那里以前是运动员的 locker room（更衣室），后来改成了储藏室，存放一些废弃的运动器材。天枢的人可能也在找，你得小心点。”
都枫点点头，将装着息壤的塑料袋小心地放进工装裤的口袋里。“赵叔，你跟我一起去吗？”
赵猛摇了摇头：“我还有别的事。天枢的人不止在盯着中宫，他们还在全市范围内收集灵脉污染者，用他们做实验。我得去盯着点，不能让他们太放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扔给都枫，“储藏室的钥匙，密码是你的生日。你爸当年跟我一起布置的，说万一他出事，就让你过来取。”
都枫接住钥匙，上面还挂着一个小小的足球挂件，已经有些褪色了。他的眼眶又开始发热，父亲竟然在这么早就为他做了准备。
“赵叔，你要小心。”都枫握紧钥匙，心里充满了感激。
“放心，我这条老命硬得很。”赵猛笑了笑，转身向球员通道走去，“记住，土属性的能力，最重要的是‘稳’，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要沉得住气。实在不行，就想想你爸，他当年比你难多了，不也挺过来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球员通道的阴影里，只留下都枫一个人站在空旷的体育场里。
风渐渐停了，看台上的塑料座椅不再发出声响，体育场恢复了寂静。都枫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钥匙，又摸了摸口袋里的息壤，深吸一口气。
脚下的塑胶跑道似乎还在微微震动，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都枫握紧父亲的扳手，转身向体育场的地下储藏室走去。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不会好走，天枢的人可能就在附近，土属性的纪念票也可能已经被他们找到。
但他不能退缩。为了父亲，为了周默，为了这座城市，也为了那些还在被灵脉污染折磨的人们，他必须拿到土属性的纪念票，凑齐五行灵能，启动反制程序，阻止天枢的阴谋。
走到地下储藏室门口，都枫停下脚步，侧耳倾听。储藏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任何声音。但他能感觉到，里面有一种异样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等待着他。
他深吸一口气，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转动。
“咔哒”一声，锁开了。
都枫推开储藏室的门，一股浓重的灰尘味扑面而来。他打开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储藏室里堆积如山的废弃运动器材——生锈的杠铃、破旧的足球门、散落的运动鞋……
而在储藏室的最深处，一个黑影正背对着他，似乎在翻找着什么。
都枫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扳手，缓缓向那个黑影走去。
黑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过身。
手电筒的光束照亮了那人的脸，竟然是天枢财团的那个副手，也就是在离卦站被他用电梯共振震掉义体手臂的那个男人！
副手的左臂已经换上了一条新的义体，看起来比之前的那条更粗，关节处闪烁着金属的寒光。他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手里拿着一张土黄色的地铁纪念票，上面印着体育场站的图案。
“都枫，我们又见面了。”副手晃了晃手里的纪念票，“看来，你还是来晚了一步。”
都枫的心沉到了谷底，土属性的纪念票果然已经被他们找到了。他握紧扳手，全身的肌肉紧绷，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副手的新义体手臂突然发出“咔咔”的声响，手臂末端竟然弹出一把锋利的刀刃，闪烁着寒光。“道总说了，抓住你，重重有赏。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好好跟你算算上次的账——你毁了我的手臂，我要你用两条腿来赔！”
他猛地向都枫冲来，速度比上次更快，新的义体手臂挥舞着刀刃，带起一阵恶风。
都枫深吸一口气，想起赵猛的话——“土属性的能力，最重要的是‘稳’”。他没有后退，而是将灵能集中到脚下，握紧扳手，等待着副手的靠近。
脚下的塑胶跑道开始微微隆起，一场新的战斗，即将在这座寂静的体育场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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