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把最后一把向日葵籽倒进竹匾时,夕阳正把西墙染成蜜色。竹匾里的籽儿个个饱满,壳上还沾着点花盘的绒毛,像裹了层金粉。苏婉清蹲在旁边,手里捏着根细针,正把裂开的籽壳一个个挑开,取出里面的仁儿——这些是要留作种子的,得格外仔细。
“你看这颗,”她捏起个半边壳的籽,里面的仁儿鼓得快把壳撑破了,“去年埋的陶片旁边长的那株,结的籽都这么壮。”赵刚凑过去看,果然,那籽仁泛着健康的乳白,指尖一碰,能感觉到饱满的弹性。他忽然想起张大爷说的“共生”,这籽儿里,怕是也藏着陶片的温度呢。
墙角的陶罐里,装着他们晒了半个月的瓜子壳。苏婉清说要留着做肥料,“壳子烧了埋进土里,能壮根。”赵刚却偷偷捡了些完整的壳,用细麻绳串成串,挂在屋檐下,风一吹“哗啦”响,像串迷你风铃。此刻那串风铃正晃悠着,影子投在竹匾上,把饱满的籽儿们切成了明暗交错的小块。
“张大爷说,这籽儿得窖藏,不然开春会受潮。”赵刚往竹匾上盖了层纱布,防止夜里的露水打湿,“地窖里阴暗,要不要把陶片也挪进去?我总觉得它在土里闷了一秋,该透透气了。”
苏婉清摇摇头,指尖划过竹匾边缘的刻痕——那是他们上个月做的记号,每道痕代表收获的一捧籽。“陶片得留在原地,”她望着窗外那片已经割倒的向日葵秆,秆子被捆成束,码在墙角,像一排沉默的哨兵,“它得守着那些根须,开春根醒了,还等着它认路呢。”
正说着,张大爷扛着锄头进来了,锄头上还沾着新翻的泥土。“窖挖好了,在后院老槐树下,深三尺,防潮得很。”他把锄头靠在门边,拿起竹匾里的一颗籽抛了抛,“今年雨水匀,籽儿比往年实诚。我托人从镇上捎了袋新麦种,明天试试混着向日葵籽种在陶片周围,麦根能固土,葵根能松土,正好搭伙过日子。”
赵刚眼睛一亮:“麦和葵搭伙?那春天是不是能既收麦,又看葵?”苏婉清已经去翻找去年的播种手册了,册子边角卷了毛,上面用铅笔写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某一页还画着个小小的陶片,旁边标着“三月初三,埋肥”。
“你看你看,”她指着手册上的图画,“去年记的,陶片周围得埋草木灰,我还留着夏天烧的玉米秆灰呢,装在那个黑瓦罐里。”赵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墙角果然有个黑瓦罐,罐口用布封着,上面还压着块石头,那是苏婉清的“宝贝罐”,平时谁也不许碰。
夜里起了风,竹匾上的纱布被吹得猎猎响。赵刚起身去加固,却发现苏婉清已经站在屋檐下,正往竹匾上压石块。月光落在她肩上,把她的影子投在地上,和那串瓜子壳风铃的影子缠在一起,像两只依偎的小兽。
“地窖钥匙我放在陶片旁边了,”她轻声说,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贴在脸颊上,“明天一早我们就把籽儿搬过去。对了,我把挑出来的种子仁装在布包里了,就放在你床头的木箱上,记得明天带去给张大爷看看,他懂行,能看出好不好。”
赵刚点头时,看见她手里捏着个小小的布偶,是用向日葵秆和布条扎的,脑袋是颗完整的瓜子壳,身子是段细秆,还用红绳系了个蝴蝶结。“这是……”“给陶片做的伴儿,”苏婉清把布偶塞进他手里,“它在土里孤零零的,有个伴儿能热闹点。”
布偶的瓜子壳脑袋在手里轻轻晃着,赵刚忽然觉得,这壳子里藏的不是仁儿,是春天。
第二天一早,地窖口飘着层薄雾。赵刚抱着竹匾,苏婉清提着装种子仁的布包,踩着露水往老槐树下走。张大爷已经在地窖里铺好了干草,见他们来,笑着招手:“下来吧,窖里凉,正好存籽。”
地窖里弥漫着泥土和旧木的气息,墙壁上挂着去年的玉米串,金灿灿的,把光线都染成了暖黄。赵刚把竹匾放在干草上,苏婉清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把布包里的种子仁撒在陶片挪过来的凹槽里——这是他们特意在地窖角落给陶片凿的小窝,周围还摆了圈晒干的向日葵花瓣。
“这样它就不会冷了。”苏婉清边摆边说,指尖沾了点泥土,在陶片上画了个小小的太阳,“等明年取籽种的时候,这太阳就长在土里了。”
赵刚忽然想起去年埋陶片时,苏婉清红着脸说的“共生”。此刻看着她认真的侧脸,看着陶片上的泥太阳,看着竹匾里饱满的籽儿,忽然明白,所谓共生,不是捆在一起,是你守着我的根,我托着你的梦。
张大爷在地窖另一头翻找着什么,忽然喊:“找着了!去年剩的麦种!”他手里捧着个小布包,麦种的清香混着泥土味飘过来,“混种的时候,记得隔三粒葵籽撒一粒麦种,疏密才合适。”
苏婉清立刻从兜里掏出个小本子记着,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在安静的地窖里格外清晰。赵刚看着她的侧脸,阳光从地窖口斜斜照进来,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忽然觉得这地窖里的春天,比外面的阳光还要暖。
出地窖时,露水已经被太阳晒成了水汽,屋檐下的瓜子壳风铃“哗啦”响着,像在唱一支细碎的歌。苏婉清忽然指着竹匾边缘的刻痕:“你看,刚好刻了十二道痕,明年我们要收十三捧籽。”
赵刚数了数,果然是十二道。他摸了摸兜里的瓜子壳布偶,笑着点头:“好啊,多的那一捧,给陶片做压岁钱。”
苏婉清“噗嗤”笑出声,手里的麦种不小心撒了几粒在地上。两人赶紧蹲下去捡,指尖碰在一起时,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却又同时看向对方,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
远处的向日葵秆堆里,有几只麻雀正啄食着遗漏的籽儿,叽叽喳喳的,像是在讨论哪个壳里的仁儿最甜。赵刚忽然觉得,这些瓜子壳里藏着的春天,已经悄悄发芽了——就长在他们碰在一起的指尖上,长在陶片的泥太阳里,长在每一道刻痕的期待里。
屋檐下的风铃还在响,那声音里,有瓜子壳的脆,有红绳的软,还有两个年轻人心里,慢慢鼓胀起来的、沉甸甸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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