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厨房的窗棂时，赵刚正蹲在土灶前烧火，火钳在灶膛里扒拉着火星，把最后一点炭火扒得通红。灶上的铁锅“咕嘟”作响，里面煮着他特意泡了整夜的黄豆水——按张大爷说的，发酵三天的黄豆水混着草木灰，是催苗的好养料，比城里买的化肥更养根。
“你这火太急了，”苏婉清端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盛着筛得细细的腐叶土，“黄豆水得慢火煨，煮出白沫才算好，火大了养分都跑了。”她把土碗放在灶台边，拿起火钳往灶膛里添了几块碎柴，火苗顿时变得柔和起来，舔着锅底发出“噼啪”的轻响。
赵刚悻悻地放下火钳：“知道了，你不就比我多养过两盆花吗。”话虽这么说，却往灶膛里看了眼——果然，刚才蹿得老高的火苗温顺了许多，锅里的水泛起细密的小泡，正慢慢浮起一层薄薄的白沫。
苏婉清没理他的嘟囔，转身从墙角拖出个旧木箱，里面铺着层油纸，油纸下是她攒了半个月的鸡粪肥，已经拌着稻壳堆肥发酵过，黑黢黢的泛着油光。“我这腐叶土掺了三成鸡粪，”她用木铲翻着土，土粒簌簌落下，“应战苗昨天冒了新叶，得加点肥才能跟上劲。”
赵刚凑过去闻了闻，立刻皱着鼻子后退：“你这肥也太臭了，韧芽可受不了这味。”他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晒干的艾草灰，“我这艾草灰是碱性的，能中和土里的酸，比你的鸡粪干净。”
“就你讲究多。”苏婉清用木铲拍了拍土，“你那艾草灰太燥，浇多了苗会卷叶，得混着我的腐叶土才行。”她舀了勺自己的土，又铲了点赵刚的艾草灰，在碗里拌匀，“你看，这样才不燥不涝，根须才能舒展开。”
赵刚看着她指尖沾着的泥土，忽然想起张大爷说的“根须缠在一起”，耳根有点发烫。他转身去看锅里的黄豆水，白沫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赶紧用勺子撇出来装进瓦罐：“行了行了，我的养料也熬好了。”
两人端着各自的“秘方”往坡下走，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在草叶上叠在一起。刚到田埂边，就看见张大爷蹲在韧芽和应战苗中间，手里拿着把小剪刀，正小心翼翼地剪掉韧芽旁边的杂草。
“张大爷，您咋来了？”赵刚把瓦罐往地上一放，赶紧去看韧芽——新冒的绿尖果然又高了些，叶边却有点发焦，像是被什么东西啃过。
“昨晚有田鼠来捣乱，”张大爷指着苗根边的小土洞，“我来帮你们挡挡，这鼠夹子你们年轻人不会用，别伤着苗。”他从兜里掏出个铁夹子，埋在土洞旁，上面盖了层薄草，“这玩意儿灵得很，一动就夹，保准治住它们。”
苏婉清摸着应战苗的新叶，忽然“呀”了一声：“我的新叶上有虫眼！”叶尖缺了个小口，还残留着黑色的虫粪，“肯定是切叶蜂干的！”
赵刚立刻从兜里摸出个纸包，里面是晒干的薄荷碎：“我早有准备，这玩意儿能驱虫，张大爷教的。”他把薄荷碎撒在应战苗根边，又往韧芽周围也撒了些，“给你的也来点，省得被虫咬了又怪我没提醒。”
苏婉清看着他笨拙的动作，忍不住笑：“算你还有点良心。”她从布包里拿出个小小的竹笼子，挂在应战苗的茎秆上，“这是我编的捕虫笼，里面放了糖醋液，能诱杀切叶蜂。”
张大爷蹲在旁边看着，忽然开口：“你们俩啊，一个备着驱虫的，一个带着捕虫的，倒比我这老头子想得周到。”他用剪刀剪掉韧芽焦了的叶边，“不过这叶尖焦不是虫咬的，是昨晚雨停后起了雾，湿气没散出去闷的，得松松土。”
赵刚赶紧拿起小锄头，在韧芽根边轻轻刨着土，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了玻璃：“这样够松了吗？”
“再往边上点，别碰着根须。”苏婉清也蹲下来，用手指把应战苗根边的土捻碎，“根须喜欢透气，你那锄头太硬，容易伤着须根。”她说着，自然地接过赵刚手里的锄头，换了把竹片做的小耙子递给他，“用这个，软和。”
赵刚握着竹耙子，指尖碰到她递过来的木柄，像被烫了似的缩了下，又赶紧握紧。竹耙子的木柄被磨得光滑，带着点苏婉清手心的温度，他低着头松土，土粒沾在耙齿上，倒像是缀了串碎钻。
张大爷看着他们一个松土一个撒肥，忽然站起身：“我去前坡看看麦子，你们俩盯着点，过会儿我送新磨的玉米面来，蒸窝窝当晌午饭。”他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着两株苗紧紧挨着的根须，还有年轻人红扑扑的耳根，偷偷笑了——这俩孩子，自己还没发觉，那点较劲的心思，早就掺了别的味道。
太阳升高时，韧芽和应战苗的新叶都舒展开了，沾着的露水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撒了把碎星子。赵刚的黄豆水浇下去，韧芽的叶尖很快直了起来；苏婉清的腐叶土铺上去，应战苗的新叶更绿了，叶边还泛着点红，像是在害羞。
“你看，”苏婉清指着两株苗交错的叶尖，“它们好像在碰鼻子呢。”
赵刚凑过去看，果然见韧芽的新叶微微歪向应战苗，应战苗的叶尖也悄悄探过来，在晨光里轻轻碰了下。他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干，拿起瓦罐又倒了点黄豆水：“多浇点，别输给它。”
苏婉清笑着往应战苗根边撒了把鸡粪肥：“放心，肯定不会输。”
风穿过田埂，带着腐叶土和艾草灰的混合气息，还有远处玉米地飘来的清香。赵刚看着苏婉清低头撒肥的侧脸，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小小的阴影，像蝶翅在颤动。他忽然希望这场比试能久一点，久到能一直这样，看着她蹲在田埂边，看两株苗慢慢长高，看根须在土里悄悄缠得更紧。
灶上的黄豆水还在煨着，灶膛里的炭火慢慢变成灰烬，却暖得人心里发涨。就像此刻田埂上的阳光，不烈，却把每一寸泥土、每一片新叶、每一声拌嘴，都晒得软软的，带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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