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鸟事件过去半月,东洼的稻田彻底绿透了。秧苗分蘖得密密麻麻,叶片在风中舒展,像无数只小手拍打着夏天的节奏。杨浩宇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株稻苗,指尖量着株距——三寸半,不多不少,正是他教给林默的标准。
“浩宇哥,纪录片队的车到村口了!”二柱骑着自行车从土路上冲过来,车铃叮铃铃响,惊飞了田埂上的麻雀。他裤脚沾着泥,怀里揣着个红绸子,“张队长让赶紧去迎迎,说机器都搬下车了,就等咱试验田当背景呢!”
杨浩宇直起身,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几天他和苏婉清忙着给稻田追肥,指缝里还留着尿素的白痕。“让他们先去晒谷场,”他望着远处泛着水光的稻田,“我得再查一遍水位,昨天那场雨怕淹了苗根。”
苏婉清提着水壶走过来,壶盖没盖紧,晃出的水珠落在稻叶上,滚成亮晶晶的球。“先喝口水,”她把水壶递给他,指尖碰着他的手背,带着井水的凉意,“纪录片队的王导演我认识,当年跟着张教授拍过试验田,不是外人。”
杨浩宇喝着水,看见她草帽下的脸颊晒得发红,耳后还沾着片稻叶。他伸手帮她摘下来,动作快得像怕被谁看见:“你跟林默去应付镜头,我盯着田里的水。”苏婉清笑了笑,眼里的光比稻叶上的水珠还亮:“一起去,咱试验田的故事,得咱俩一起说才完整。”
晒谷场已经搭起了简易的摄影棚。王导演举着个黑匣子似的摄像机,正对着仓库墙上的奖状拍——那是去年“沪粳七号”创高产时县里发的,边角已经卷了毛。“杨知青,苏知青,”王导演转过身,镜片后的眼睛笑得眯成条缝,“可把你们盼来了!张教授在电话里把你们夸成了朵花,说你们育的稻种,能让北大荒的冬天缩短半个月。”
林默抱着本厚厚的记录本挤过来,红绸子系在胳膊上,像条小尾巴。“王导演,我给您看数据!”他翻开本子,里面贴着稻穗标本,标着“穗长21.3厘米,粒数127颗”,“这是今年的新苗,比去年的分蘖还多两个!”
王导演的摄像机对准记录本,快门声“咔嚓”响。“就拍这个,”他指着标本上的稻粒,“咱不拍虚的,就拍这实打实的粮食!”杨浩宇忽然看见摄像机旁的木箱上,放着个铁皮盒子,里面装着些泛黄的胶片,标签上写着“1965年东洼试验田”。
“这是……”他伸手想去碰,王导演按住他的手:“张教授特意让带来的,说有段镜头你们肯定想看。”他把胶片装进放映机,白布上很快映出黑白影像——年轻的张教授蹲在田里,身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用小手扒拉稻穗,阳光落在她脸上,眼睛亮得像星星。
苏婉清的脸一下子红了,伸手去捂镜头,却被杨浩宇拉住。“别动,”他轻声说,目光落在影像里的小姑娘身上,“挺好看的。”白布上的画面晃了晃,小姑娘忽然举起手里的稻穗,对着镜头咯咯笑,那眉眼,和此刻站在他身边的苏婉清,一模一样。
纪录片队拍得认真。拍杨浩宇测土时,王导演让他反复扒拉了三遍土块;拍苏婉清记录数据时,特意让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她笔尖投下道金边;拍林默给稻苗浇水时,摄像机追着他的影子跑了半亩地,直到他脚下的泥溅到裤腿上才喊停。
“歇会儿,”王导演擦着镜头上的灰,“下午拍个大场景,就拍全体村民薅草,人越多越好,得有那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儿!”张队长在一旁接话:“我让食堂杀了只羊,中午炖一锅,让大家伙儿吃饱了有力气干活!”
杨浩宇没去食堂,拉着苏婉清往试验田走。午后的风带着稻叶的清香,吹得人心里发飘。“你小时候挺淘的,”他想起影像里的小姑娘,忍不住打趣,“还敢对着镜头做鬼脸。”苏婉清踢着田埂上的小石子,声音低低的:“那时候不懂事,觉得稻穗比玩具还好玩。”
两人走到河湾的老柳树下,树影在地上晃成片斑驳的网。苏婉清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用稻秆编的小蚂蚱,翅膀上还沾着点金粉似的稻壳。“昨天编的,”她塞到他手里,指尖微微发颤,“林默说,拍纪录片得有点乡土气的道具。”
稻秆编的蚂蚱很精巧,腿是用细麦芒做的,一碰就晃。杨浩宇捏着蚂蚱的翅膀,忽然想起去年秋分那天,苏婉清递给他的玉米饼,也是这样带着点烫人的温度。“婉清,”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被风吹得有点散,“等秋收了,咱……”
话没说完,就听见林默在喊:“杨哥!婉清姐!王导演让拍追肥呢!”两人赶紧往回走,苏婉清的草帽被风吹掉了,杨浩宇弯腰去捡,看见她红透的耳根,像被夕阳染过似的。
下午的薅草场景格外热闹。村民们戴着草帽,排成队在稻田里移动,手里的薅草刀“唰唰”响,草叶被割下来,很快堆成了小绿山。王导演的摄像机架在高台上,镜头扫过绿油油的稻浪,扫过村民们汗津津的脸,最后停在杨浩宇和苏婉清身上——他们正并排薅草,动作协调得像一个人,稻叶在他们身后轻轻摇晃,画出两道平行的绿线。
收工时,王导演举着摄像机追到仓库。“最后拍个收尾,”他指着暖窖里的稻种,“就拍你们把今年的新种装缸,寓意着年年有余。”杨浩宇和苏婉清各捧半袋稻种,往陶缸里倒,金黄的谷粒从指间漏下来,在灯光下划出两道金弧,落在缸里“沙沙”响,像在说悄悄话。
摄像机的红灯灭了,王导演关掉机器:“完美!这片子拿去省里,保准拿奖!”他忽然压低声音,凑到杨浩宇耳边:“张教授给我透了底,说你们俩啊,就像这稻种和土地,缺了谁都长不出好庄稼。”
杨浩宇的脸一下子热了,转头看苏婉清,她正低头系缸口的纱布,指尖在纱布上划出细碎的纹路,像在绣什么秘密的图案。林默抱着记录本进来,上面新画了幅速写——是刚才薅草的场景,他把杨浩宇和苏婉清的影子画在了一起,像两棵扎根在田里的稻,根在地下紧紧缠在一起。
“画得咋样?”林默献宝似的递过来,红绸子还系在胳膊上,“王导演说,这叫‘麦浪里的约定’。”杨浩宇接过本子,苏婉清凑过来看,两人的肩膀轻轻碰到一起,像稻穗在风中相触。
夕阳把仓库的影子拉得老长。杨浩宇望着陶缸里的新种,忽然明白有些故事不用急着说出口——就像这稻种,埋在土里时悄无声息,等到秋天,自然会长出沉甸甸的答案。苏婉清系完最后一个结,抬头时正好对上他的目光,两人都笑了,眼里的光,比暖窖里的灯光还暖,比稻浪里的阳光还亮。
王导演收拾设备时,不小心碰掉了铁皮盒,胶片撒了一地。杨浩宇帮忙捡时,看见张教授在一张胶片背面写着行小字:“好稻种会发芽,好缘分也会。”他把胶片悄悄塞进苏婉清手里,她捏着胶片的指尖微微用力,像握住了一粒埋在土里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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