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身高将将一米六出头的中年汉子,长相普通到泯然众人,肤色黝黑,小平头、鬓角有些许白发。
他身上穿身蓝色工装服,但从胳膊和鼓起的斜方肌能看出他的体格颇为精壮。
那汉子一手拿着电话接听着,一手提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五个打包盒,三菜一汤一盒米饭。
“嗯……嗯……对,让江炏明天再来提车,少收点组装费、送点东西都行……啧,让老板从我分红里扣啊……我回病房了,先这样。”
“他好得很,加紧干活吧,挂了。”
汉子说罢,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看到来人,护士挤了挤方墨:“喏,你爸回来了。”
看到那个身影,方墨顿时感觉既意外又合理,心下顿时颇为感动,但随即,他又紧张了起来。
中年汉子也瞅见了坐在病床上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方墨,又浓又粗的眉毛微微抬了抬。
“醒了啊,醒了先吃饭吧。”中年汉子不咸不淡地说着,晃了晃手里打包的饭菜,“吃完再说为啥那么大个事连电话都不给我打。”
看着那不苟言笑的中年汉子,方墨心里突然冒出无数的委屈想要诉说、眼底也有些酸涩。
眼前这汉子就是方墨的师父,也是他打工的止戈汽修厂的合伙人,姓赵单名一个武字——听说厂子之所以叫止戈汽修厂,就是因为师父和厂长名字里都带个武字。
咽了口唾沫,方墨扯起一抹心虚的笑:“师父,您怎么来了呀。”
听到方墨这番话,赵武闷声道:“要不我现在回去?”
方墨哭笑不得,连忙摆手解释:“师父,我不是这意思。”
赵武从鼻孔里低哼一声:“料你也不是这意思。”
一边说,赵武一边将折叠起来的病床桌放下,把打包带回来的饭菜打开来在桌上摆好,然后将饭桌推到方墨面前,惜字如金地道:“吃。”
方墨“哦”了一声,乖乖接过师父递过来的筷子。
见女护士还在,方墨想起这女护士刚才猜测来的是他爸的话,不由得抬头笑着说道:“护士姐姐,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我师父。”
女护士尴尬地笑笑,向赵武打了声招呼。
后者只是礼貌地点点头,随即找了个地方坐下掏出手机自顾自看了起来,不再言语。
很快,手机里响起了“unbelievable”的喝彩声。
见师父开始专注于开心消消乐,方墨对护士双手合十,用唇语说了声“见谅”。
倒也不是师父他老人家性格有多差,主要是他老人家不擅长交际。
女护士不以为意地笑笑,对方墨简单交代一番,便推着医用手推车离开了病房。
目送女护士离开后,方墨低头看着眼前的三菜一汤还有满满一大盒米饭,顿时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经历了一天一夜的糟心事儿,方墨这会儿没什么食欲。
但看了看倚在一旁沙发上玩儿消消乐的师父赵武,方他还是吃了起来,记忆也不由得回到了三年前。
方墨能在这繁华的一线城市华亭留下来,其实多亏了师父他老人家。
三年前,方墨本来在老家雨城,那时他已初中毕业,因为爷爷得了老年痴呆和帕金森,他只能放弃读高中、考大学的机会,早早进了社会。
方墨在雨城呆了两年,小地方实在挣不到钱,有一天网上看到大家说大城市里赚钱多,如果能进厂,每月比在雨城多赚好几倍。
为了让病情越来越严重的爷爷接受更好的护理,也为了不让学习优异的妹妹步自己后尘,方墨揣着三千块钱坐上了来华亭的绿皮火车。
谁知来到华亭的第一个星期,手里的钱就被人用招工骗局骗走了大半。
方墨报了警,可骗子又不会呆在原地等着警察去抓,自然是一分钱都没追回来,他恨的牙痒,但只能认栽。
超一线大城市给他的第二个下马威接踵而至。
方墨在来华亭之前从没想过年龄,以及自己相比同龄人略显稚嫩的相貌会是问题。
到华亭那年,方墨刚满17岁,虽然还是未成年人,可按法律规定一些工作他其实可以做。
可方墨自小比同龄人发育晚,17岁的模样看起来像14、15岁,活脱脱的一根小豆芽,以至于他哪怕拿出身份证说自己17岁,都没什么人会信。
在雨城倒也罢了,他十五岁开始就在打工,在饭店后厨切菜端盘子、在便利店当店员、跟着装修队打灰、做保洁,根本没人在乎他的年龄。
可在华亭找工作,稍微正规一点的用人单位,都不要方墨,哪怕他可以接受更低的薪水。
方墨后来才搞明白,招工企业要么没有能力要么没有意愿,去验证一个半大孩子是不是真17了。
那么大一个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打工人,犯不着跟个疑似离家出走的小屁孩浪费这个精力。
就这样,方墨在华亭各区的招工市场晃了大半个月,也吃了半个月的闭门羹。
他一度想着干脆买张火车票回老家算了,但又实在不甘心白跑一趟,便打起了零工——做这些工作,没人管他是不是成年人。
穿着玩偶服当吉祥物啦、在人多的街头发传单啦、给App做线下推广啦、扮成女仆帮咖啡店招徕客人啦……
收入虽然极其微薄,但方墨那时租住的是集体宿舍,一个床位每月只要600,吃饭泡面榨菜也花不了几个钱,打零工的收入倒也能覆盖开支。
就在一切慢慢走上正轨时,华亭给他上了第三课。
那是一个周末,方墨穿着借来的青蛙玩偶服在公园卖气球,他前脚刚到,后脚就赶上市容管理队执法。
兴许是为了杀鸡儆猴吧,执法队的人当即把方墨几十个气球全没收了。
方墨求情时无意说错话激怒了对方领头的,那些人就当着围观路人的面,把方墨的气球一个接一个弄爆,丢进垃圾桶后扬长而去。
方墨气的浑身发抖,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将眼泪咽进肚子。
他想着先还了借来的玩偶服再找别的事情做,谁知刚出公园就被骑着摩托路过的赵武给撞了,摔得膝盖和双手血肉模糊。
那时的方墨毕竟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加上那阵子的遭遇,他只觉得偌大一个华亭竟处处针对自己,一时有点绷不住,蜷缩在马路上大哭了起来。
自个儿也摔得灰头土脸的赵武,只得骑着摩托驮着哇哇哭的方墨找了家医院处理伤口。
在医院挂号排队的时候,方墨一方面是想找个人倾诉,另一方面觉得赵武的车也划伤了,他担心赵武狮子大开口找他讹钱,絮絮叨叨把自己这一阵子的遭遇告诉了赵武,听完后赵武就一直沉默。
从医院出来后,赵武问了方墨一个问题:“我有家修车厂,想不想跟我学修车?”
本来忐忑不安的方墨,闻言愣愣看着赵武那张黝黑刚硬的脸,在一瞬间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亲爹。
他当即在医院急诊楼门口给赵武磕了三个头拜师,就这样跟赵武去了止戈汽修厂,成了厂里年纪最小的成员。
在方墨一开始对未来的想象中,他来华亭后的生活将会在一家家工厂、一个个车间中度过,等攒够了钱,他就会回到雨城。
然而成为赵武的学徒,给他的人生带来了全新的可能性,等他学成出师,未来大可以回到雨城自己开一家修车行。
甚至于,他可能有机会在华亭扎下根来,有朝一日把爷爷接到这里接受更好的治疗。
想到这原本无限光明的未来,方墨眼里光芒闪烁了一下,随即很快黯淡了下来。
师父一向不赞成女人进修车这个行当,如果师父知道他得了那样的病,会怎么看待他?他会允许自己继续待在汽修厂吗?
不对不对,师父应该已经跟医生谈过,他……是不是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了?
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他又该去做些什么?
今天确诊的怪病,像是一块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将倒映在湖面上流光溢彩的倒影击得粉碎,原本触手可及的未来正逐渐变成梦幻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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