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间的火光舔着锅底,把年夜饭的香气烘得愈发浓郁。豆宝踮脚趴在门框上,看娘把最后一盘红烧鱼端上桌,油亮的酱汁在灯光下泛着光。“娘,鱼的眼睛怎么鼓起来了?”她戳了戳鱼眼,被娘拍开手。“别瞎碰,这鱼得完整,寓意年年有余。”
沈爷爷正往酒杯里倒米酒,桂花的甜香混着酒气漫开来。“来,豆宝,陪爷爷喝一口。”他举起杯子,琥珀色的酒液晃出细碎的光。豆宝抿了一小口,舌尖先是泛起甜,咽下去却从喉咙暖到肚子里,脸颊渐渐烧起来。
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小石头抱着个布包闯进来,鼻尖冻得通红。“沈爷爷,我娘让我送年糕来!”布包里的年糕还冒着热气,撒着一层白糖,“她说这是‘年年高’,得趁热吃。”
娘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个刚炸好的肉丸子:“快尝尝,你沈爷爷的手艺,比你娘做的强多了。”小石头咬着丸子点头,油汁顺着嘴角往下淌,被豆宝递过的手帕擦了去。
夜色漫上来时,巷子里的灯笼一盏盏亮了。王婶家的灯笼是红绸面的,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秦叔公家的是纸糊的,画着胖娃娃抱金元宝;豆宝家的最特别,是爹用竹篾扎的兔子灯,眼睛是两颗圆溜溜的玻璃珠,被豆宝提着在院里转圈,影子在墙上拉得老长。
“慢点跑,别摔着!”娘在门口喊,手里正往红包上贴福字。豆宝停在沈爷爷身边,看他往信封里塞钱,红纸包的边角被他抚平了一遍又一遍。“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要好好学习,别总想着玩。”他把红包塞进豆宝手里,指尖带着灶火的温度。
“沈爷爷也有!”豆宝从兜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糖果,“这是我给您的‘压岁糖’,吃了不牙疼。”沈爷爷笑着接过来,剥开一颗含在嘴里,橘子味的甜在舌尖散开时,他忽然叹了口气:“要是你爹还在,该多好。”
豆宝的手顿了顿。爹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外地打工了,去年冬天寄回封信,说工地忙,过年回不来。娘当时把信读了三遍,眼圈红得像灯笼。“爹说他明年一定回来。”豆宝捏着红包,玻璃珠似的眼睛亮晶晶的,“他还说要给我带会转圈的风车。”
“会的,”娘走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你爹最讲信用。”她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去把对联贴上吧,你沈爷爷写的字,可好看了。”
沈爷爷写的对联是用洒金红纸写的,墨迹乌黑发亮,豆宝踩着板凳往门框上贴,浆糊抹得太多,顺着门框往下淌。“歪了歪了!”小石头在底下喊,指挥着她往左挪半寸,“再往上点,对,就这样!”横批“万事如意”刚贴好,巷子里忽然炸开一串鞭炮,吓得豆宝差点从板凳上摔下来,被沈爷爷一把扶住。
“胆小鬼,”小石头笑话她,手里却塞过来个棉花球,“堵上耳朵就不怕了。”
年夜饭的桌子摆得满满当当。鱼在中间冒着热气,旁边是油光锃亮的红烧肉,翠绿的青菜围在边上,像圈翡翠。沈爷爷端起酒杯,跟娘碰了一下:“今年多亏了你,家里才有这么热闹的样子。”娘笑着摇头,给豆宝夹了块排骨:“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窗外的鞭炮声越来越密,豆宝扒着窗户看,烟花在天上炸开,红的、绿的、金的,把院子照得如同白昼。“沈爷爷,您看!像不像您说过的凤凰?”她指着一朵炸开的烟花,尾巴拖得老长,在黑夜里划出道金线。
“像,太像了!”沈爷爷的眼睛亮起来,“当年你奶奶还在的时候,最爱看这样的烟花,说像凤凰开屏。”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根银簪子,雕着只展翅的凤凰,“这是你奶奶的遗物,等你长大了,就送给你。”
豆宝摸着簪子上的纹路,冰凉的银器被掌心捂得渐渐发烫。“谢谢沈爷爷。”她把簪子小心收好,忽然想起什么,“我们还没守岁呢!娘说守岁能给长辈添福寿。”
“那咱们就守着。”沈爷爷往灶膛里添了根大柴,火光明明灭灭映着他的脸,“我给你们讲我年轻时候的事。”
他说他年轻时当过兵,在雪地里趴过三天三夜,冻得失去知觉,是战友把他背回了营房;说他见过最勇敢的人,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兵,为了掩护大家撤退,抱着炸药包冲了上去;说他后来解甲归田,遇见了豆宝的奶奶,她扎着两条麻花辫,递给他一碗带着体温的小米粥,粥里卧着个荷包蛋。
“她总说,日子再难,锅里有米,身边有人,就不算苦。”沈爷爷的声音轻下来,“现在想想,真是这样。”
娘的眼圈红了,悄悄别过脸去擦泪。豆宝靠在沈爷爷怀里,听着窗外的鞭炮声,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和烟火气,眼皮渐渐沉了。迷糊间,她感觉有人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压岁钱被轻轻放在枕头底下。
“睡吧,”是娘的声音,温柔得像灶膛里的火,“等你醒了,就是新的一年了。”
不知过了多久,豆宝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窗外的鞭炮声已经停了,只有灶膛里的火还在噼啪响。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见沈爷爷和娘还坐在灶前,火光在他们脸上明明灭灭。
“您说,他爹明年真的能回来吗?”娘的声音带着点颤。
沈爷爷叹了口气:“会的。这世道再难,有家等着,就总有回来的那天。”他往娘手里塞了个热乎的烤红薯,“拿着暖暖手,别冻着。”
豆宝悄悄躺下,把脸埋进被子里。枕头底下的红包硌着后脑勺,硬硬的,却让人安心。她想起沈爷爷讲的故事,想起娘红着的眼圈,想起爹信里说的风车,忽然觉得,守岁守的不只是时间,是盼头,是不管走多远,总有人在原地等着的念想。
窗外的月光悄悄爬进来,落在床头。豆宝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红包,又摸了摸贴身放着的银簪,嘴角弯起来。新的一年,一定会更好的。她闭上眼睛,听着灶膛里柴火偶尔爆出的轻响,像听着时光慢慢走过的声音,安稳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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