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后半夜悄无声落下来的。豆宝被窗纸外的亮惊醒时,天刚蒙蒙亮,院里的老槐树已经披了层白,像穿了件蓬松的棉袍。她披衣下床,踩着毡鞋往灶间走,刚到门口就撞见爹正往灯笼骨架上糊红纸,竹篾在他手里转得灵活,纸角用浆糊粘得平平整整。
“醒了?”爹抬头笑了笑,鼻尖沾着点白灰,“去把你娘腌的腊梅取来,插灯笼上好看。”
灶间里,娘正往蒸笼里摆馒头,白雾裹着麦香漫出来,在门框上凝成细小的水珠。“慢着点拿,”娘扭头叮嘱,“那腊梅枝子尖,别扎着手。”蒸笼盖掀开的瞬间,热气“腾”地涌上来,十五个圆滚滚的白馒头挤在一起,每个顶上都点着个红胭脂印,像咧开的笑脸。
豆宝取了腊梅回来时,院里已经支起了竹竿。爹踩着高凳把灯笼挂上去,她举着花枝递过去,梅香混着雪气飘过来,清冽又暖甜。“得等雪停了再点蜡烛,”爹拍了拍手上的灰,“不然风一吹就灭。”
正说着,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张奶奶裹着厚棉袄出来,手里捧着个布包:“刚纳好的鞋垫,给豆宝的,红绒线绣的喜鹊,踩着出门吉利。”布包上还沾着雪粒,在灶间的暖空气里化成小水珠,晕开一小片湿痕。
豆宝接过鞋垫,针脚密得像撒了把芝麻,喜鹊的翅膀上还闪着金线光。“谢谢张奶奶!”她往兜里塞了块刚出锅的糖馒头,“您尝尝,娘放了桂花糖。”
张奶奶咬了口馒头,眼睛眯成条缝:“你娘的手艺,比当年你太奶奶还差着点——不过也快了。”她往院外瞅了瞅,“你表叔该来了吧?昨儿说要带城里的年画来。”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表叔扛着卷年画,身后跟着表婶和小表妹,三个人头发上都沾着雪,像顶着层糖霜。“路上雪厚,车开不动,扛着走过来的!”表叔把年画往桌上一摊,油墨香混着雪气漫开来——有胖娃娃抱鲤鱼的,有财神爷笑盈盈的,还有张《五子登科》,画里的孩子穿着红肚兜,手里攥着糖葫芦,和表妹新扎的小辫儿有几分像。
表妹扑到豆宝身边,手里举着根冰糖葫芦,糖壳在晨光里闪着亮:“姐你看!街上买的,比去年的甜!”糖汁顺着竹签往下淌,滴在雪地上,像串小小的红灯笼。
娘端来刚熬的姜茶,表婶接过碗抿了口,指着院角:“那是谁的脚印?从后墙根过来的,直往柴房去。”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雪地上果然有串浅脚印,鞋码不大,像是孩子的,却歪歪扭扭绕开了正路,踩着墙根的阴影走。
爹皱眉往柴房走,推开门时,柴草堆里“窸窣”响了声。豆宝跟着进去,看见个小脑袋从干草里探出来,是邻村的小石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手里攥着半块冻硬的窝头。“我娘不让我跟来赶年集,”小石头吸着鼻子,“我就想来看灯笼……”
娘赶紧把他拉到灶间,往他手里塞了个热馒头:“傻孩子,要来看就说一声,冻坏了咋办?”表婶找出表妹的棉袄给他披上,太大的袖子晃荡着,像只笨拙的小企鹅。
雪停时,爹点了灯笼里的蜡烛,红光照得雪地都泛着暖光。豆宝踩着张奶奶绣的鞋垫,和表妹拉着手在院里转圈,脚印叠着脚印,像朵炸开的梅花。小石头啃着馒头,眼睛盯着灯笼上的腊梅,忽然说:“明年我还来,带着我娘做的布老虎!”
表叔在贴年画,表婶帮着娘摆年货,张奶奶坐在灶门前添柴,火光照得她满脸通红。豆宝看着满院的红——红对联、红灯笼、红鞋垫,还有表妹糖葫芦上的红——忽然觉得,这雪地上的脚印,不管是故意绕路的,还是欢欢喜喜踩出来的,都藏着盼头。就像这年,总得有点小插曲,有点小牵挂,才够暖,才够真。
灯笼里的烛火晃了晃,把所有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长长短短地挤在一起,像幅热闹的画。豆宝摸了摸兜里的糖馒头,甜香混着梅香钻进鼻子里——这大概就是娘说的,日子该有的样子:有点暖,有点暖,还有咬一口就流蜜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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