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的第三天,日头终于肯露脸了。村西头的池塘冻得结结实实,冰面像块巨大的琉璃,映着天上的流云,晃得人睁不开眼。豆宝踩着新做的冰车,在冰面上“嗖”地滑出去,车辙在冰面刻下两道浅痕,像给琉璃镶了道银边。
“慢点!别撞着石头!”娘站在塘边喊,手里拎着个棉垫,“刚晒过的,垫在屁股底下不凉。”
豆宝笑着应着,冰车却没减速。车是爹用枣木做的,底下嵌着两根粗铁丝,滑起来又快又稳。前儿爹蹲在灶房门口打磨铁丝,火星子溅在冰面上,“滋啦”一声化成小水珠,他说:“磨得光溜点,咱豆宝能滑到对岸去。”
对岸的柳树枝上挂着冰棱,像串透明的糖葫芦。豆宝正想往那边滑,忽然看见冰面上蹲着个小小的身影,是表妹。她穿着豆宝的花棉裤,手里攥着根树枝,正小心翼翼地在冰上画圈,冰车被扔在一旁,显然是不敢动。
“过来呀!很好玩的!”豆宝调转车头滑过去,冰车在冰面打了个旋,带起的冰屑溅在表妹鞋上。
表妹摇摇头,鼻尖冻得通红:“我怕摔,城里的溜冰场有扶手,这儿啥都没有。”
豆宝跳下车,把棉垫往她屁股底下塞:“我拉着你,保证不摔。”她拽着冰车的木杆,慢慢往前挪,表妹攥着车沿的手紧得发白,嘴里却忍不住笑出声——冰车滑过冰面的“嗖嗖”声,比城里的音乐还好听。
滑到柳树下,豆宝指着冰面下的鱼:“你看!它们在睡觉呢。”冰层不厚,能看见几条小鲫鱼一动不动,尾巴偶尔轻轻扇一下,像在跟她们打招呼。表妹瞪圆了眼睛,手指在冰面上点了点,小声问:“它们不冷吗?”
“不冷,”豆宝想起爹说的,“水底比水面暖和,等开春冰化了,它们就出来找吃的了。”她捡起块小石子,往冰面远处一扔,石子“嗖”地滑出去,撞在对岸的冰棱上,“啪”地碎成几瓣。
娘在塘边摆开了竹篮,里面是刚蒸的糯米团子,裹着黄豆粉,甜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过来。“歇会儿,吃点东西暖暖!”她往这边喊,声音被风送得老远。
两人推着冰车往回走,表妹的胆子大了些,居然敢自己滑一小段。冰面被晒得有点软,冰车划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水痕,像谁在上面撒了把银粉。
“这冰能撑到过年不?”表妹咬着糯米团子问,粉渣沾在嘴角,像只小花猫。
“能,”豆宝帮她擦掉粉渣,“我娘说,三九四九冰上走,到了五九才开始化呢。到时候咱来凿冰捞鱼,爹说冬天的鱼最肥。”
表妹的眼睛亮起来:“真的?像年画里的胖头鱼那样?”她来的那天,娘把年画贴在堂屋墙上,画里的胖头鱼瞪着圆眼睛,嘴里还叼着串元宝。
正说着,爹扛着根长竹竿过来了,竿梢绑着个网兜。“捞点冰下的水草,给你张奶奶喂兔子。”他笑着往冰面戳了戳,竹竿“咚咚”响,“这冰结实着呢,站个人都没事。”
表妹看着爹把竹竿插进冰缝,网兜一捞就是一把绿莹莹的水草,冻得硬邦邦的,像块翡翠。“城里没有这个,”她小声说,“公园里的湖里,冬天啥都看不见,水是黑的。”
豆宝忽然想起表妹带来的玻璃球,里面的小红花再好看,也不如这冰面下的鱼、柳树上的冰棱、还有嘴里的糯米团子实在。她拉起表妹的手:“等下我教你堆雪人,用胡萝卜当鼻子,辣椒当嘴,比城里的雪人好看一百倍!”
日头爬到头顶时,冰面上热闹起来。石头和二丫也来了,石头的冰车是用木板做的,摇摇晃晃总摔跤,却笑得最大声。二丫带着她的布娃娃,给娃娃裹了层棉花,放在冰车上一起滑,说要让娃娃也尝尝“飞”的滋味。
娘和表婶坐在塘边的草垛上,缝着鞋底,线穿过布面的“嗤嗤”声,和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像支暖洋洋的曲子。爹捞够了水草,正帮石头修冰车,粗粝的手掌握着细铁丝,动作却温柔得很。
豆宝看着表妹终于敢自己滑出老远,辫子在风里甩成小旗子,忽然觉得这冰面像块大镜子,照见了城里孩子的新奇,也照见了村里孩子的欢喜。而头顶的太阳,正把光洒在每个人身上,把冰面的冷、棉垫的暖、糯米团的甜,都融成了这冬天里最舒服的模样。
该回家时,表妹的花棉裤沾了不少冰碴,却不肯脱下来。“我要穿着这个睡觉,”她摸着裤子上的补丁,“比城里的牛仔裤暖和。”豆宝看着她冻得发红却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明白,有些东西,比如冰面上的风、阳光下的笑、还有手里攥着的那点实在的暖,是玻璃球里的春天比不了的。
冰车被扛在肩上,在雪地上留下串歪歪扭扭的印子。表妹哼着刚学会的童谣,调子跑了老远,却比城里的歌好听。豆宝跟着哼,看夕阳把冰面染成金红色,像块刚熔好的蜜糖,要把这整个冬天,都甜甜蜜蜜地裹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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