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还凝在杏花苞上时,豆宝就攥着小篮子蹲在杏树下了。他指尖轻点那些鼓胀的粉白花苞,像在数星星:“婶娘说过,花苞顶上裂道缝,太阳一晒就准开。”话音刚落,最顶上那朵忽然抖落颗露珠,顺着花瓣滚落,在他手背上砸出个小水痕。
“快看!它在跟我打招呼呢!”豆宝蹦起来,篮里的空玻璃罐叮当作响——那是他特意洗干净的,说要收集杏花上的露水。我刚把蒸好的槐花糕端上桌,就见他举着罐子冲进来,罐底沾着圈湿痕,显然是偷偷往花苞上凑得太近,被露水打湿了。
“慢着点,”我伸手替他擦去鼻尖的泥点,“槐花糕要凉了。”他却把罐子往桌上一扣,拽着我往院里跑,“先看杏花!就刚才那朵,裂了道缝像在笑呢!”
院外的老杏树确实醒了。枝桠上的花苞像攒了整夜的劲儿,好些都撑裂了小口,粉白的花瓣蜷在里面,像藏着半捧月光。豆宝踮脚够最矮的枝桠,鼻尖蹭到花苞,引得更多露水落在他发顶,像撒了把碎钻。“你看你看,”他指着那朵裂缝最大的,“它在等太阳呢!”
正说着,赵铁柱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新翻的泥土。“南坡的地整好了,”他把锄头靠在墙根,鼻尖沁着汗,“刚看见你沈叔叔往这边来,说要带些新腌的咸菜。”话音未落,沈叔叔的脚步声就跟着来了,手里的陶罐冒着白气,揭开盖子时,酸香混着辣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昨儿腌的芥菜,就着槐花糕吃正好。”沈叔叔把陶罐往桌上一放,目光扫过杏树就笑了,“这花骨朵比去年早醒三天,怕是闻着你蒸糕的香味了。”豆宝立刻接话:“是我叫醒的!我跟它们说,再不开就把露珠全装罐里啦!”
我们正笑着,院门外传来车轮碾过石子路的声响,回头一看,是城里来的货郎,推着辆吱呀作响的旧推车,车斗里摆着针头线脑、糖人泥哨,最显眼的是个竹编鸟笼,笼门上缠着圈红绳。“新出的竹笼,”货郎吆喝着停在杏树下,“装画眉最精神,要不看看?”
豆宝的眼睛立刻黏在鸟笼上。那笼编得精巧,竹条间嵌着细小的杏花图案,笼底还垫着层软草。“能装麻雀不?”他扒着车沿问,手指在笼门上的杏花纹路上摩挲。货郎笑得眼角堆起褶:“装啥都灵,你看这编法,透气又结实,给小鸟当婚房都够体面。”
“谁要给麻雀做婚房?”赵铁柱端着空碗出来添粥,闻言打趣,“上次掏鸟窝摔了个泥屁股,忘了?”豆宝脸一红,攥着衣角嘟囔:“那是去年的事了……”沈叔叔却摸出几枚铜钱:“这笼确实编得巧,给孩子吧,让他装些晒干的杏花,挂在窗边也好看。”
货郎收了钱,临走时往豆宝手里塞了支泥哨:“吹着玩,杏花听了开得更欢。”豆宝捏着泥哨跑到杏树下,鼓起腮帮子一吹,不成调的哨声惊得枝桠轻晃,好几朵花苞又裂开些,粉白的花瓣更显急切。
“你看你看,它们怕我呢!”豆宝笑得直不起腰,泥哨掉在草地上,滚到赵铁柱脚边。赵铁柱弯腰捡起,用袖口擦了擦递还给他,忽然指着东边:“看沈叔叔带来的咸菜,配槐花糕绝了。”
石桌上很快摆开了阵仗:槐花糕冒着热气,咸菜罐敞着口,酸香混着麦香漫开。豆宝却捧着鸟笼蹲在杏树下,小心翼翼地往笼里铺晒干的杏花——那是他前几天捡的落瓣,压得平平整整的。“给杏花当新房,”他一本正经地说,“等全开了,就让最香的那朵住进来。”
沈叔叔喝着粥笑:“那得叫‘杏仙居’才配得上。”赵铁柱接话:“不如叫‘豆宝的宝贝笼’,简单好记。”豆宝却摇头,指着笼门上的杏花纹:“该叫‘缝缝笼’,你看这花纹,像不像花苞裂开的缝?”
正说着,太阳忽然从云里钻出来。金光扫过杏树枝桠的瞬间,那朵被豆宝盯了许久的花苞“噗”地绽开了。粉白花瓣层层舒展,露出中间金黄的花蕊,像突然点亮的小灯。紧接着,整棵树像被唤醒似的,花苞接连绽开,簌簌落了阵花瓣雨,落在豆宝的鸟笼里、沈叔叔的咸菜罐上、赵铁柱的草帽沿……
豆宝举着笼?转圈,花瓣落进笼底的软草里,像铺了层粉雪。他忽然想起什么,跑回屋拎出那个装露水的玻璃罐,踮脚往笼里洒了点,水珠沾在花瓣上,被阳光照得透亮。“这样杏花就不会渴啦。”他仰起脸时,恰好有片花瓣落在他鼻尖,粉白配着他通红的脸颊,像幅刚点染好的画。
赵铁柱放下粥碗,摸出烟杆却没点燃,只望着杏树笑。沈叔叔用筷子夹起块槐花糕,慢慢嚼着,花瓣落在他花白的鬓角,他也没察觉。我靠在门框上,看豆宝把鸟笼挂在杏树枝桠间,看花瓣落在青瓷碗里,看炊烟混着花香漫过院墙——原来春天真的会偷懒,把好些日子的甜,都攒在某一刻炸开,让你觉得,活着,就是要等这样的时刻。
午后风暖,豆宝躺在树下的草垛上,鸟笼就挂在他头顶。他嘴里叼着根草茎,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看花瓣一片片飘进笼里。沈叔叔和赵铁柱坐在石桌旁下棋,棋子落在石面上的脆响,混着花瓣落地的轻响,像谁在轻轻数着时光。
“婶娘,”豆宝忽然坐起来,手里捏着片刚飘落的杏花,“等花落了,能做杏花酱不?”我刚点头,他又指着鸟笼,“那‘缝缝笼’还能装酱菜不?”
赵铁柱的棋子“当”地落在棋盘上,笑骂:“小馋猫,刚想着给杏花做新房,转头就惦记着酱菜了?”沈叔叔也笑,手里的棋子却没停:“等结了青杏,倒能腌酸杏,比酱菜更对味。”
豆宝眼睛一亮,又躺回草垛,嘴里的草茎晃啊晃:“那我要把青杏藏在‘缝缝笼’里,让它们偷偷长甜。”风吹过杏树枝,新绽开的花瓣簌簌落下,像是在应和他的话。
夕阳斜照时,鸟笼里已经积了半笼花瓣。豆宝抱着笼子往回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跑回树下,把那支泥哨放在树根下:“给杏花当门铃,下次开花就吹给我听。”我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日子就该这样——有等待花开的耐心,有收集露水的闲心,有把鸟笼当新房的痴心,才能在杏花落时,笑着接住那些飘进碗里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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