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树下的青石板被雪洗得发亮,红布在风里抖出细碎的声响。豆宝蹲在石板旁,手指抠着边缘的泥土,忽然“呀”了一声——指尖沾到点黏糊糊的东西,凑到鼻尖闻了闻,竟是淡淡的酒香。
“沈叔叔!酒从石板缝冒出来啦!”他拽着赵铁柱的裤腿喊,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
赵铁柱蹲下身,用手指抹了点黏液搓了搓,又放在鼻尖嗅:“还真是酒香,这才埋了半月,性子倒急。”他转头看向沈叔叔,“老爷子当年酿的酒,也这么性急?”
沈叔叔正往梅树根部培土,闻言直起身笑:“哪能呢,当年那坛埋了整三年,开封时酒香能把隔壁的狗勾过来。”他拍掉手上的土,目光扫过青石板,“这坛怕是受不住地下的暖,想早点出来透透气。”
我拎着竹篮过来时,正见他们围着石板嘀咕。篮里是刚蒸的梅香糕,糯米粉混着磨碎的梅瓣,蒸得白白胖胖,透着点粉。“先垫垫肚子,”我把篮子递过去,“张婶说梅酒发酵时得有人守着,怕野狗刨土,今晚轮我值夜。”
豆宝抓起块糕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的:“我陪婶娘!我带了弹弓,野狗来就打它!”他晃了晃别在腰上的木弹弓,皮筋是新换的,绷得紧紧的。
沈叔叔把最后一捧土拍实:“不用守,我早用荆棘在石板周围围了圈,野狗不敢来。”他看着我手里的篮子,忽然叹口气,“你婉奶奶在时,总说守着酒坛像守着个盼头,盼着花开,盼着人归,盼着日子像酒一样慢慢甜起来。”
风卷着雪沫子打在梅枝上,簌簌落了我们一身。豆宝仰头看梅树,枝桠上还挂着未化的雪,衬得那几朵迟开的梅花愈发艳。“婉奶奶是不是很喜欢梅花?”他忽然问,“沈叔叔总在酒里放梅瓣,石板上的红布也是梅红色。”
“是呢,”沈叔叔的声音软下来,“她嫁过来那年,陪嫁里就有幅绣着‘梅开五福’的帕子,后来酿酒总爱铺在瓮口,说帕子上的梅香能钻进酒里。”他从怀里摸出块叠得整齐的帕子,边角已经磨白,上面绣的梅花却依旧鲜活,“就是这块,当年埋酒时忘了取,跟着醉了三年,开封时帕子香得像刚绣好的。”
豆宝凑过去看,指尖轻轻碰了碰绣线:“婉奶奶的手真巧,比学堂先生画的还好。”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片塑封的花瓣,“这是我捡的腊梅标本,夹在书里不会坏,等酒开封了,跟帕子一起摆在桌上好不好?”
“好啊,”我笑着揉他的头发,“再摆上你画的梅花图,才算齐全。”
赵铁柱不知从哪摸出个小泥炉,支在梅树下,又拿出三两个粗瓷碗:“雪天守着酒坛,得喝点热的。”他往炉里添了几块炭,倒了些新煮的米酒进去,顿时有甜香漫出来。
沈叔叔坐在炉边,就着炉火烤了块梅干菜饼,饼边烤得焦脆,咬一口簌簌掉渣。“当年你婉奶奶总说,雪夜最适合偷喝新酒,”他往我碗里舀了勺热米酒,“说‘雪是天上的糖,酒是地里的蜜,混在一起,日子就不苦了’。”
豆宝捧着碗小口抿着,眼睛眯成了月牙:“是甜的!比冰糖水还甜!”他忽然指着青石板,“酒好像更香了,是不是它也想喝一口?”
我们都笑起来,笑声惊飞了梅枝上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头顶。雪还在下,落在酒坛上方的青石板上,很快融成水,顺着缝隙渗下去,像是给坛里的酒添了勺雪水。
后半夜,豆宝靠在我怀里睡着了,嘴角还沾着糕屑。沈叔叔和赵铁柱在炉边说着话,说当年开垦荒地时的累,说第一次酿出好酒时的喜,说婉奶奶把第一杯酒洒在地里敬土地爷的傻样。我听着听着,忽然觉得这雪夜一点都不冷,炉火烧得旺,米酒暖着胃,怀里的孩子呼吸均匀,远处的犬吠都带着点温柔。
天快亮时,沈叔叔忽然拍了拍石板:“听见没?里面咕嘟咕嘟的,像在熬糖。”赵铁柱侧耳听了听,点头道:“是在长呢,等开春,准是坛好酒。”
我低头看豆宝,他梦里咂了咂嘴,大概是梦到梅香糕了。雪光透过梅枝照在他脸上,像蒙了层白纱。忽然明白婉奶奶说的“盼头”是什么——不是等酒开封的甜,是守着坛酒时,身边有可依的人,眼前有可见的暖,心里有能等的春。
梅树在雪地里站得笔直,枝桠上的花苞鼓胀胀的,像藏了满树的星星。我轻轻拢了拢豆宝的衣襟,看了眼青石板上的红布,在心里跟婉奶奶说:您看,雪快停了,咱们的酒,正等着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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