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是后半夜悄悄来的。豆宝被窗纸外的白光晃醒时,院里的老槐树已经裹了层白绒,枝桠弯着腰,像位披了银袍的老人。她披衣坐起来,听见屋檐下的冰棱“滴答”融化,又在寒风里迅速凝结,发出细碎的脆响。
“醒这么早?”娘推门进来,手里捧着件厚棉袄,“灶上温着粥,先穿暖和了再起来。”棉袄里子缝着新絮的棉花,是前儿张奶奶送来的,说“新棉比旧棉暖三分”。
豆宝套上棉袄,鼻尖立刻蹭到棉花的软,暖得她缩了缩脖子。往灶房走时,看见爹正往院里扫雪,竹扫帚划过青石板,“簌簌”声裹着雪粒飞扬,在晨光里闪成细小的星。
“爹,别扫了,等太阳出来雪就化了。”豆宝踮脚往灶台上看,铁锅边凝着层白霜,像镶了圈银边。
“不扫不行,”爹直起身,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散开,“等下李伯要来,他腿不利索,别滑着。”他把扫到一起的雪堆成个小丘,“给你堆个雪人?”
豆宝刚点头,院门外就传来拐杖拄地的“笃笃”声。李伯披着件旧蓑衣,帽檐上的雪簌簌往下掉,手里还拎着个布包:“给沈爷爷抓的药熬好了,你们帮我捎去镇上?”
“您先进屋烤烤火!”娘赶紧接过布包,里面的瓦罐还烫手,药香混着艾草的苦气漫开来,“刚熬的姜枣粥,您趁热喝碗。”
李伯坐在灶门前的小板凳上,往灶膛里添了块松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脸颊发红。“沈爷爷在镇上念叨着槐树下的麻雀呢,”他喝着粥,帽檐上的雪化成水,顺着皱纹往下淌,“说往年这时候,他早撒了三回小米了。”
豆宝想起石磨旁的竹匾里还剩半袋小米,转身就要去拿,却被娘按住手:“等雪停了再去,现在去冻手。”她往李伯碗里添了勺红糖,“这是王婶家新榨的,甜着呢。”
正说着,石头和丫蛋踩着雪跑进来,棉鞋上沾着雪,在地上印出串串小脚印。“豆宝姐,堆雪人去!”石头举着根胡萝卜,红得像团小火苗,“我娘说这是给雪人当鼻子的。”
丫蛋手里攥着两串红辣椒,冻得鼻尖通红:“这当雪人眼睛!”
爹笑着摇头:“你们这俩小机灵鬼。”他放下扫帚,从柴房抱来捆干稻草,“给雪人做个肚子。”
院角的雪被拢成个圆滚滚的身子,豆宝给雪人戴了顶爹的旧草帽,石头把胡萝卜往雪人脸上一插,丫蛋踮脚挂上红辣椒,雪人顿时活灵活现的,歪戴着草帽,咧着嘴笑,像个偷喝了酒的老汉。
“给它系条红绸!”豆宝想起槐树上的红绸,跑过去解了下来,系在雪人脖子上。红绸在白雪里晃啊晃,像抹跳动的光。
李伯站在廊下看着,忽然咳嗽起来,娘赶紧扶他进屋:“别冻着了,药还得趁热喝。”他却摆着手笑:“看着你们闹,我这老骨头都暖和了。”
雪渐渐小了,阳光从云缝里钻出来,照在雪地上,亮得人睁不开眼。豆宝往槐树根处撒了把小米,雪地上立刻落了串麻雀,灰扑扑的身子在白雪里格外显眼,啄食时抖落的雪粒,像撒了把碎盐。
“沈爷爷看见准高兴。”她蹲在雪地里,看麻雀吃得欢,忽然发现雪地上有串新的脚印,从院门口一直延伸到槐树旁——是李伯的拐杖印,他定是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来看过麻雀了。
爹把药罐装进竹篮,又往里面塞了两个热红薯:“我去镇上看沈爷爷,豆宝在家好好看着雪人。”
豆宝点头,看着爹的身影消失在雪巷尽头,脚印很快被新落的雪填满。她摸了摸雪人脖子上的红绸,忽然觉得这雪天也没那么冷了。灶房里飘出粥香,屋檐下的冰棱闪着光,槐树下的麻雀啄着小米,连雪人都像在笑——原来冬天的暖,就藏在这些细碎的惦记里,像灶膛里的火,慢慢烧着,就能把整个日子都焐热。
日头爬到头顶时,雪彻底停了。丫蛋的红辣椒被太阳晒得更亮,石头的胡萝卜冻得硬邦邦的,爹的旧草帽上落了层新雪,像戴了顶白绒帽。豆宝坐在雪人旁,数着槐树上的冰棱,一根,两根,三根……数到第七根时,忽然想起沈爷爷说过,冰棱结得长,来年准是丰年。
她对着雪人笑了,雪人也对着她笑,红绸在风里轻轻飘,像在说:等开春了,槐花开了,沈爷爷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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