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的帆布还没完全收妥,夕阳的金辉透过布缝漏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豆宝蹲在戏台角落,正用手指抠着木板缝里的瓜子壳,那是刚才戏演到热闹处,台下扔上来的。指尖碰到一块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颗被踩扁的冰糖,外面裹着层灰,却还透着点透亮的甜。
“还在磨蹭啥?”张婶拎着空竹篮走过来,篮子底还沾着几片白菜叶,“戏班子都收拾好要走了,再不去打招呼,明年可就认不得你了。”她伸手拽起豆宝,指腹蹭到他掌心的灰,“看你这手脏的,跟个泥猴似的。”
豆宝攥着那颗扁冰糖,跟着张婶往后台走。刚拐过台柱,就撞见穿水红衫的旦角姑娘正在解凤冠,满头的珠翠卸下来,露出乌油油的长发,发尾还沾着片不知何时挂上的槐树叶。“小姑娘来啦。”她冲豆宝笑,眼角的胭脂还没卸干净,像落了两朵桃花。
“姐姐,这个给你。”豆宝把冰糖递过去,糖纸被汗浸湿了大半,“刚才掉在台上的,还甜呢。”姑娘接过去,用指甲刮了点糖渣尝了尝,眼睛弯成月牙:“甜,比戏里的蜜饯还甜。”她忽然从化妆盒里拿出支银簪,簪头是朵小小的梅花,“这个送你,明年我来,你得带着它来接我啊。”
豆宝把银簪别在衣襟上,刚要说话,就听见武生在后头喊:“师妹,车套好了!”那武生卸了戏服,穿着件粗布短褂,胳膊上的肌肉鼓鼓的,和台上英气的模样比,多了点憨实。他看见豆宝,咧嘴笑了:“小家伙,刚才看你盯着我耍枪,喜欢?”说着从背后摸出根短木枪,“这个送你,是我用戏台柱子上的废料刻的,比真枪轻,耍着玩正好。”
木枪上还留着刀刻的纹路,枪尖被磨得圆圆的,不扎手。豆宝接过来,沉甸甸的,心里却暖烘烘的。张婶在一旁笑:“你这孩子,拿了人家的东西,快说谢谢。”
“谢谢姐姐,谢谢大哥。”豆宝鞠了一躬,发梢扫过衣襟上的银簪,叮当作响。
戏班子的车是辆旧马车,车板上堆着戏箱,用粗绳捆得结结实实。旦角姑娘踩着车辕往上跳时,裙角扫过豆宝的头顶,带着股脂粉混着皂角的香。“记着啊,明年这时候,带着梅花簪来村口等我。”她扒着车帮喊,马车轱辘开始转动,声音被风扯得有些散。
武生坐在车夫旁边,回头冲豆宝挥木枪:“练熟了,明年我教你真的枪法!”
豆宝抱着木枪,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马车扬起尘土,慢慢变成个小黑点。张婶拍了拍他的背:“走了,回家了。”他却没动,眼睛还望着路的尽头,手里的木枪被攥得紧紧的,衣襟上的梅花簪在夕阳下闪着光。
回到家时,天已经擦黑。豆宝把木枪靠在墙角,又小心地把银簪取下来,用软布擦了擦,放进娘给的小铁盒里——那盒子里还装着去年戏台捡的铜铃铛,前年的碎戏票。他踮脚把铁盒塞进衣柜最上层,刚要下来,就听见爹在院里喊:“豆宝,过来,帮我看看这犁头是不是歪了。”
爹在修农具,月光洒在他汗津津的脊梁上,像抹了层油。豆宝跑过去,蹲在爹旁边,看着犁头在石头上磨出火星。“爹,戏里的穆桂英可厉害了,一枪能挑落好几个人。”他说。
爹哼笑一声,用布擦了擦犁头:“戏是戏,日子是日子。穆桂英的枪能挑敌人,爹的犁头能种庄稼,都是干活的家伙什。”他把磨亮的犁头举起来,对着月光照了照,“你看这刃口,得锋利,才能把地划破,种下去的种子才肯长。”
豆宝似懂非懂,伸手摸了摸犁头,冰凉的,边缘却透着股劲儿。他忽然想起旦角姑娘的话,明年带着梅花簪去村口等。又想起武圣大哥的木枪,得好好练练。
夜里躺在床上,豆宝睡不着,摸出枕头下的木枪,在月光下转了转。枪杆上的纹路硌着掌心,很实在。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只有风吹过麦秸垛的沙沙声,像戏台落幕时,最后那声轻轻的锣鼓。
他想,明年戏班子来的时候,他要把木枪耍得像模像样,还要让梅花簪在阳光下亮闪闪的,让旦角姐姐一眼就看见。更重要的是,得让爹看看,他不仅能耍木枪,还能帮着扶犁头——就像沈叔叔说的,枪和针,能把日子过出劲来,就是真本事。
月光透过窗棂,在墙上投下木枪的影子,晃晃悠悠的,像个小小的、正在练功的身影。豆宝抱着木枪,慢慢闭上眼,梦里的戏台还亮着灯,旦角姑娘的唱腔顺着风飘过来,绕着房梁打了个转,轻轻落在他的眉头上。
喜欢灶王爷的赊账簿请大家收藏:(m.pipidushu.com)灶王爷的赊账簿皮皮读书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