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的时节,空气里飘着烤面包似的麦香。豆宝背着小竹筐,跟着赵铁柱往麦田走,筐沿蹭着他的胳膊,带着点扎人的麦芒痒。“赵叔,为啥要等蝉叫够一百声才割麦?”他仰着脸问,草帽歪在脑后,露出被晒得通红的额头。
赵铁柱扛着镰刀,步子迈得又大又稳:“老辈人说,蝉鸣最盛时,麦粒里的糖心才酿足了。你听——”他停下脚,侧耳听了听,“这才五十几声,急啥?”
麦田在坡下铺成金浪,风一吹,麦穗互相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蝉鸣,像支热闹的合唱。豆宝数着蝉叫,数到七十多声时,忽然指着田埂边的老槐树:“赵叔你看!那有个马蜂窝!”
赵铁柱眯眼一看,树干上果然挂着个拳头大的蜂巢,几只马蜂正围着飞。“别碰它,”他拍开豆宝伸出去的手,“马蜂也爱吃麦蜜,留着它们,能帮咱赶偷吃的麻雀。”他弯腰割了把野薄荷,揉碎了往豆宝衣领里塞,“这个能驱蚊,也能提提精神。”
薄荷的清凉混着麦香钻进鼻子,豆宝打了个激灵,数蝉鸣的劲头更足了。等到第一百声蝉鸣拖着长音落下时,赵铁柱举起镰刀,“唰”地割下第一捆麦。麦秆断裂的脆响里,豆宝听见麦粒落在竹筐里的“嗒嗒”声,像谁在里面藏了把小石子。
“你看这麦粒,”赵铁柱抓起一把,摊在手心,饱满的麦粒泛着琥珀光,“咬开尝尝。”豆宝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咯嘣”一声咬碎,清甜的粉浆在舌尖散开,带着点阳光的暖。“比灶上烤的麦饼还甜!”他含着麦粒含糊地说,引得赵铁柱笑:“傻小子,这是新麦,还带着浆水呢。”
割麦的人渐渐多起来,田埂上的脚步声、镰刀的摩擦声、偶尔响起的笑骂声,混在蝉鸣里,把麦田搅成了锅热闹的粥。豆宝学着赵铁柱的样子,把割下的麦捆码成小垛,却总摆不整齐,刚码好就塌下来,麦粒撒了一地。
“得让麦头朝一个方向,”赵铁柱帮他扶正麦垛,“就像咱走路,得朝着一个目标,不然准摔跤。”他指着远处的打谷场,“看到那棵老榆树没?麦垛的头都朝它,等下拖车的时候就顺溜。”
豆宝似懂非懂,重新码麦垛时,特意让每个麦头都对着老榆树。阳光晒得他后背发烫,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麦丛,溅起细小的尘土。他忽然发现,每颗麦粒上都有个小小的尖,像藏着根细针,刺破了就会流出甜甜的浆。
“赵叔,麦粒为啥有尖?”他直起腰,捶了捶发酸的背。
“那是麦神的牙,”赵铁柱擦了把汗,往嘴里灌了口凉茶,“老辈人说,麦神把甜浆藏在麦粒里,用尖牙锁着,得咱们好好割麦、打场,他才肯把钥匙给咱。”
豆宝摸了摸麦粒的尖,忽然觉得手里的麦捆沉了些,像是揣着个沉甸甸的秘密。他加快速度割麦,镰刀扬起落下,渐渐也有了些章法。蝉还在叫,只是他不再数了,那声音像成了背景里的鼓点,跟着他的动作打节拍。
日头爬到头顶时,打谷场热闹起来。脱粒机“轰隆隆”地转着,麦粒被甩出来,像金色的雨落在帆布上。豆宝抱着麦捆往机器里送,麦芒扫过胳膊,留下一道道红痕,他却顾不上挠——脱粒机吐出来的麦粒堆成了小山,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尝尝这个。”一个穿蓝布衫的婶子递给他块烤麦饼,上面撒着芝麻,“新麦磨的面,就着新摘的黄瓜吃。”豆宝咬了一大口,麦饼的香混着黄瓜的脆,在嘴里化成了水,顺着喉咙往下滑,熨帖得像泡了个热水澡。
他看见赵铁柱和几个汉子在用木锨扬场,麦粒和麦壳被风一吹,分开两边,饱满的麦粒落在前场,壳子飘到后场,像被施了魔法。“风得从东边来,”赵铁柱喊着号子,“西边的风带潮气,扬不干净!”豆宝站在风口,看着麦粒在空中划出的弧线,忽然觉得,这金色的雨比过年的烟花还好看。
傍晚收工时,豆宝的竹筐里装满了麦粒,沉甸甸的。他跟着赵铁柱往回走,麦田在身后渐渐安静,蝉鸣也弱了些,只有麦香还缠着他们的衣角。路过老槐树时,马蜂窝还在,只是马蜂都回巢了,像攒了一肚子的麦蜜,等着明天再出来飞。
“赵叔,麦神的钥匙找到了吗?”豆宝踢着路上的小石子,麦粒在筐里“哗啦”响。
赵铁柱回头看了看他筐里的麦粒,又看了看天边的晚霞,忽然笑了:“你筐里的,不就是吗?”
豆宝低头看着筐里的麦粒,它们在暮色里闪着微光,每个小小的尖上,都像沾着点糖。他忽然明白,所谓的钥匙,或许就是割麦时的汗水,是码麦垛时的耐心,是扬场时看准风向的机灵——就像蝉鸣要叫够一百声,甜才肯出来,日子也得这样,一点点熬,一点点干,才能把藏着的甜,都抖落出来。
晚风带着麦香吹过来,豆宝觉得,筐里的麦粒好像更沉了,沉得像揣了个会发光的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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