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死寂的沉默即将扩散之际，一股温热的、散发着芋泥甜香的气息突然靠近。
陆沉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站到了他身侧，挡住了斜射的阳光，投下一片阴影。
他微微倾身，下巴几乎要蹭到姜阎的鬓角，金眸低垂，清晰地看到了姜阎父亲发来的那张最新照片——
断壁残垣，碎砖瓦砾堆积。
扭曲断裂的房梁像巨兽的枯骨直戳向灰蒙蒙的天空。
在一片狼藉的废墟边缘，半张褪色发黄、边缘被砂石泥土染脏的纸片，被一根断木勉强压着，在风里可怜地晃动。上面用暗红朱砂勾勒的符文线条，姜阎一眼便认出：那是爷爷画的“镇宅平安符”，爷爷压箱底的本事之一，据说能保家宅安宁、邪祟不侵。
此刻，这符箓只剩下半张，像一面被撕碎的旗帜，在宣告着某种守护的彻底失败。
陆沉的目光在那半张符箓上停留了一瞬，金眸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幽光。
随即，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直接从姜阎僵冷的手中抽走了手机。
“地址发过来。”
陆沉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刚喝完奶茶后的慵懒与沙哑，却清楚地穿透了电话那头的不安与寂静，携着一种果断的掌控力，让人无法质疑。
电话那头的姜建国显然被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声惊住了，一时语塞：“啊？你……你是？”
“我是陆沉，姜阎的室友。”陆沉随意答道，语气轻快，金眸却牢牢盯着姜阎近在咫尺的侧脸，注视着他紫眸里翻涌的复杂情绪，“您放心，这事儿，我和姜阎会处理。把具体地址定位，还有那个推房子的混账名字，都发到这个号码上。”
他稍作停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然随意，却流露出一种让人安心的沉稳：“老爷子那边，您多上心，缺什么药材补品，随时说。”
说完，也不等姜建国那边反应，陆沉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他将手机塞回还有些怔忡的姜阎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姜阎冰凉的手背，留下一点灼热的触感。
“发什么呆呢？”陆沉再次端起自己的奶茶杯，大口吸了一口，嚼着有弹性的波波，含糊地说道。
他另一只手随意搭在姜阎的椅背上，姿态看似慵懒，却围成了一个无声的支撑圈。
“姜阎，你可是北阴酆都大帝，幽冥之主！对付区区一个凡间新死化成的厉鬼，吹口气都嫌多余。但问题是，”他话锋突转，语气渐趋认真，夹杂着些许循循善诱的痞气，“这俗世因果，你想绕，它绕得开吗？”
他先是指了指自己，随后又指向姜阎：“看我这辈子，不也摊上个糟心的陆家？老头子总想着把我当作联姻的棋子，陆骁那个蠢材还想把我踩在脚下。烦不烦？烦透了！可那又怎么样？既然托生在这家，占了这具肉身，享受了陆家十几年的荣华富贵，这因果就沾上了，甩不掉！”
“既然躲不掉，那就别躲。稳稳当当走好这一辈子，该尽的孝道都尽到，该守护的人也守护好。等老爷子、你父亲，还有我那便宜老爹……他们寿终正寝之后，这尘世间的因果线自然也就断了。到了那时，”他嘴角扬起一抹张扬洒脱的笑容，金眸里好似有星河闪耀，“天高仍海阔，我们重获自由之身，岂不是美事一桩？”
说着，他忽然停了一下，脸上显出一丝既戏谑又真实的苦恼，手指轻点了点自己那俊美无比、在神力滋养下已青春永驻的脸：“就是有个麻烦事。等咱爷爷、咱爸他们七八十岁，头发斑白，满脸皱纹的时候，咱俩还顶着这张十九二十岁的脸回去……啧，该怎么说呢？说咱俩吃了唐僧肉？还是说咱俩其实是山里会驻颜术的老妖怪？”
他故意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姜阎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一丝。
陆沉这番歪理邪说，带着他一贯的痞气与不羁，却意外地触动了姜阎内心深处那属于酆都大帝的傲慢与疏离。
是啊，何必纠结？
既然身处此世，便做好此世该做的事。
该守护的守护，该了结的了结。
凡人之躯，生老病死，本就是轮回中最自然的一环。
等他们走完这短暂的一生，他和陆沉，依旧是超脱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神只。
萦绕在眉宇间的那缕冰寒戾气，悄然散去几分。
“所以啊，”
陆沉吸完最后一口奶茶，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随后满足地轻叹一声。
他随手把空杯子放在矮茶几上，伸展了下身体，重伤初愈的骨头传来轻微的噼啪声。
他来到姜阎跟前，微微俯下身子，金色的眼眸中透着不容反抗的强势，还有一抹护短的凌厉。
“老家的事，别想着隔空丢个什么冰坨子过去糊弄了事。那厉鬼敢冲撞老爷子，那家人敢推平老屋，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抬起手，纤长的手指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缓缓捏了捏姜阎略显冰凉的下巴，举止间透着亲昵又带着安抚。
“收拾收拾，姜老板。咱俩一块回趟你老家——我倒要看看，是什么玩意儿这么不长眼，敢动我姜阎的家人和老宅！”
姜阎抬眸，对上陆沉那双炽热的金眸，里面映出自己冷清的影子，也倒映着毫不遮掩的守护与同仇敌忾。
他并未推开陆沉的手，紫眸深处那片万年冰封的海洋，仿佛被掷入了一颗细小的石子，荡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
他没说话，只是低垂下眼睑，用指尖轻触手机屏幕，随即开始操作。不久后，一个地处南方某省偏远山村的精准定位地址，以及一个醒目的名字——“李国富”（老李家儿子），被发送到了陆沉的手机上。
陆沉满意地直起身，掏出自己的手机扫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带着血腥气的痞笑：“得嘞。”
他随手把空掉的奶茶杯准确丢进几米外的垃圾桶，拍了拍双手，动作间深灰色家居服下刚恢复的肌肉线条隐隐约现。
“姜老板，那走吧？”陆沉转身朝楼上卧室的方向走去，声音透着些许跃跃欲试的兴奋，金眸深处却藏着一抹别样的幽光，“咱们去会会那个不长眼的‘厉鬼’，顺便……”
他停下脚步，语气骤然转冷，就像浸了寒冰的利刃。
“让某些人明白，什么人能动，什么人不能动。”
露台上，阳光依然温暖。
姜阎合上了膝上那本厚重的符文考析，目光再次投向手机屏幕，废墟照片中那半张在风里飘摇的褪色黄符，在他紫眸深处映出了一点幽邃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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