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龙深水埗货运码头七号仓的铁皮顶棚在暴雨中发出濒死般的呻吟。三元抹开额前湿透的刘海，指尖触到冰冷的雨水和更冰冷的机油味。她倚在集装箱的阴影里，警用对讲机紧贴嘴唇，压低的声线绷得像快断的弓弦。“陈sir，确认七号仓东侧入口，目标五人，货柜编号htx-773，疑似军火交易。”雨水顺着她深蓝色的警用雨衣下摆滴落，在脚下混合着油污的水洼里溅开浑浊的涟漪。不远处，另两个身影同样伏在集装箱的夹缝里——是她的搭档陈小生，还有o记派来协同行动的年轻督察刘建明。
“收到，三元。保持观察，飞虎队五分钟就位。”陈小生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传来。
五分钟。三元的目光穿透雨幕，死死锁住那个打开的货柜。昏黄的手提汽灯在柜内晃动，勾勒出几个快速移动的剪影。他们正从几个印着模糊外文的板条箱里搬出更小的金属箱。借着汽灯一瞬间的角度，三元捕捉到那些小金属箱上蚀刻的符号——绝非任何已知军火标识，而是扭曲交错的螺旋线与尖锐的几何角度，仅仅是瞥上一眼，视网膜就残留下一阵怪异的灼痛和眩晕。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盖过了雨水的冰冷。她想起档案室里那些布满可疑锈迹的凶案现场照片，还有黄志诚督察桌上那份声谱图形成黄印的诡异录音带。
“不对劲，”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些箱子上的标记…很邪门。”
“邪门？”刘建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什么邪门？”他的目光同样锐利，但似乎更关注交易双方的面孔，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集装箱壁板上敲击着某种节奏。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一个负责搬运的矮个子马仔似乎失手滑落了手里的金属箱。箱子砸在湿漉漉的水泥地上，箱盖弹开！
没有预想中的枪械零件散落一地。箱子里，是满满一层排列整齐的子弹。在汽灯摇晃的光线下，那些黄铜弹壳闪着暗哑的光。真正让三元瞳孔骤然收缩的，是每一颗子弹的弹头上，都清晰地阴刻着细密、繁复、令人极度不适的符咒！那些线条扭曲缠绕，透着一股非人的恶意。几乎是同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猛地弥漫开来——浓重刺鼻的机油味里，混杂着一股极其微弱、却令人作呕的…海水的腥咸和腐败的甜腻！像是什么巨大海洋生物在深海里腐烂了千年。
“动手！！”陈小生的吼声撕裂雨幕。
“警察！不许动！”三元的厉喝与陈小生、刘建明的喝令同时响起，三支手枪瞬间从不同方向指向货柜。
交易双方像炸了窝的马蜂。有人扑向地上散落的武器，有人则发疯般去抢那些装着符咒子弹的金属箱。枪声爆豆般响起，子弹撕裂空气，在集装箱壁上凿出刺眼的火星。三元借着集装箱的掩护，冷静地移动、瞄准、击发。一个刚抓起微型冲锋枪的匪徒被她一枪命中肩膀，惨叫着倒下。
混乱中，那个打翻箱子的矮个子马仔似乎吓傻了。他非但没有寻找掩体，反而扑向散落在地的符咒子弹，双手胡乱地抓向那些黄铜弹壳，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狂热和扭曲的恐惧。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是圣物…不能丢…不能…”
“放下！举手！”三元枪口稳稳指着他，厉声警告。
矮个子充耳不闻。他猛地抓起一把符咒子弹，死死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就在他的手指接触到那些阴刻符咒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一声非人的、仿佛无数生锈铁片被强行摩擦撕裂的嚎叫从他喉咙深处迸发出来！他佝偻的身体像吹气球般剧烈膨胀，本就破旧的衣衫“嗤啦”一声被撑裂！暴露出的皮肤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黯淡，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类似劣质铸铁氧化后的深褐色。更恐怖的是，他手臂、脖颈、乃至脸颊的皮肤下，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蠕动、凸起！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金属虫豸正在皮下钻行、啃噬、重塑他的血肉！
他的双眼，虹膜如同被投入强酸的金属，瞬间溶解、汽化，只留下两个不断旋转的、由无数细密尖锐的齿轮构成的漩涡！那齿轮疯狂啮合、转动，发出细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咔哒…咔哒…”声。他张开的嘴里，牙齿正在脱落、变形，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细小、尖锐、闪着寒光的金属三角锉！
“吼——！”这已不再是人类的声音，而是金属摩擦与野兽咆哮的混合体。变异马仔猛地转头，那对齿轮漩涡般的“眼睛”锁定了离他最近的三元。他残留着人形的双腿猛地蹬地，水泥地面竟被踏出蛛网般的裂纹！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浓烈的铁锈与腐败机油混合的恶臭，炮弹般向三元扑来！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三元甚至能看到对方皮肤上正在渗出粘稠的、闪着金属光泽的黑色油污。肾上腺素飙升，时间仿佛被拉长。她毫不犹豫地侧身翻滚，子弹擦着她的雨衣射入身后的集装箱，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翻滚中，她的手本能地摸向腰间的备用弹匣——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金属表面和那令人心悸的阴刻纹路。是刚才混乱中从散落箱子旁捡起、下意识塞入备用弹匣袋的那颗符咒子弹！
没有时间思考！那怪物一击不中，发出更狂暴的嘶吼，布满油污的巨爪再次横扫而至，带起的腥风令人窒息。三元在湿滑的地面再次狼狈翻滚躲避，背脊重重撞在集装箱坚硬的棱角上，剧痛让她眼前一黑。怪物庞大的阴影已经笼罩下来，那双旋转的齿轮之眼闪烁着纯粹的、毁灭的恶意。腥臭扑鼻！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疑虑。三元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以快到极限的速度退出打空的标准弹匣，将那颗触手冰凉、刻满不祥符咒的9mm子弹狠狠压入弹仓，“咔嚓”一声上膛！冰冷的枪身似乎都因这颗子弹的存在而微微震颤。她根本来不及瞄准，完全是凭借无数次训练形成的枪感，在身体被怪物阴影完全覆盖前的最后一刹那，枪口几乎是顶着对方那正在渗出黑色油污的、鼓胀变形的胸膛，狠狠扣下了扳机！
砰——！
枪声沉闷，远不如正常子弹击发时那般清脆响亮。更像是…击穿了一个厚实的、装满粘稠液体的皮囊。
预想中的血肉横飞没有出现。子弹钻入怪物胸膛的瞬间，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秒。紧接着，中弹处猛地向内塌陷、收缩！仿佛那颗子弹不是一个实体，而是一个贪婪的微型黑洞！怪物的动作骤然僵住，齿轮眼窝中的疯狂转动也停滞了一瞬。
然后——
噗嗤！
不是血液喷溅的声音。是粘稠、厚重、带着巨大压力的液体冲破阻碍的闷响！一股浓稠得如同融化沥青般的液体，从那个小小的弹孔中狂喷而出！在汽灯昏黄的光线下，那液体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凝固血液与铁锈混合的深褐色，表面甚至漂浮着细碎的、闪着金属幽光的颗粒物！一股比之前强烈十倍、百倍的恶臭瞬间爆炸开来——浓重到令人窒息的劣质机油味、深海淤泥的腐烂腥气、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烧熔金属散发出的刺鼻甜腥味！这股混合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三元的鼻腔和意识深处。
“呕……”强烈的生理厌恶让她胃部剧烈痉挛，几乎当场呕吐出来。
那深褐色的“石油”喷涌之势极其猛烈，足足持续了三四秒才骤然减弱，化为粘稠的细流，顺着怪物变形的躯体向下流淌。怪物庞大的身体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轰然跪倒在地，又向前扑倒，脸重重砸在混合着雨水和油污的地面上。那对齿轮眼窝中的光芒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两个空洞的、边缘布满金属毛刺的黑窟窿。
码头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雨点敲打铁皮顶棚的单调噪音，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警笛声。陈小生和刘建明从掩体后冲出，枪口仍警惕地指着地上的怪物尸体，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后怕。
三元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她低头看着自己还在微微颤抖的右手，以及手中那把格洛克17。枪口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触感，仿佛刚才射出的并非子弹，而是一小块来自深渊的寒冰。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怪物尸体旁那滩正在雨水冲刷下缓慢扩散的、浓稠的深褐色“石油”。
那液体似乎还带着一种极其微弱的、令人不安的…活性？几滴雨水落入其中，竟激起极其细微的、如同微小气泡破裂般的“滋啦”声，并散发出一缕几乎看不见的、带着金属光泽的灰绿色烟雾。
就在这时，濒死的变异马仔，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那张已经扭曲得不成人形的脸，猛地抬起，沾满了深褐色的油污和水泥污渍。那双已经变成空洞窟窿的眼窝，竟“望向”了三元的方向。破裂的、布满金属锉齿的嘴唇艰难地开合着，挤出几个破碎、嘶哑、仿佛砂纸摩擦铁片的气音：
“观…音…咳…咳咳…” 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更多粘稠的深褐色油污，“…观音…都…都系…齿轮…做…嘅…”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钝刀在刮擦着听者的神经。
话音未落，他残存的生命力彻底耗尽，头颅“咚”地一声砸回地面，再无声息。
“观音…都系齿轮做嘅？” 陈小生脸色煞白，喃喃重复着这句颠覆认知的遗言，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一种更深层的恐惧。他下意识地看向三元。
三元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冻结了她的血液。这句话像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碎了她认知中所有关于秩序、信仰、现实的基石。她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那把刚刚射出符咒子弹的警枪。枪柄冰冷，枪口似乎还萦绕着那股非人的恶臭。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再也压制不住，她猛地转身，扶住冰冷的集装箱壁，剧烈地干呕起来。然而，除了酸水，她感觉喉咙深处似乎还涌上了一股…难以形容的铁锈味？仿佛刚才吸入的恶臭气体，正在她的体内凝结、沉淀。
“三元！你怎么样？”陈小生冲过来扶住她。
“我…没事…”三元艰难地摆摆手，声音嘶哑。她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目光却死死盯着地上那具还在缓缓渗出深褐色液体的变异尸体，以及散落在尸体旁那几颗沾满油污、刻着不祥符咒的黄铜子弹。
“封锁现场！所有人退后！不要接触尸体和这些子弹！”刘建明反应极快，已经在对讲机里急促地呼叫支援和鉴证科，同时指挥后续赶到的警员拉起警戒线。
他蹲下身，用强光手电仔细照射着散落的子弹和那个被打开的金属箱，眉头紧锁，神情异常凝重。手电光扫过金属箱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时，他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那里，似乎有一个极其微小的、用激光蚀刻的标记——一个简化到极致的齿轮轮廓，环绕着一个小小的“cYq”字母组合。
刘建明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但随即又被他迅速垂下的眼帘完美地掩盖，只剩下公事公办的严肃。
“刘sir，有什么发现？”三元强忍着不适，注意到他细微的停顿。
“箱体有特殊标记，”刘建明站起身，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锐利只是光影的错觉，“需要鉴证科做专业提取分析。另外，这些子弹…”他用戴着取证手套的手指，小心翼翼地隔着手帕捏起一颗散落的符咒子弹，对着光仔细查看弹壳底部的印记，“…9mm para，批次不明，来源不明。但这底火槽边缘的加工痕迹…非常特殊，像是某种定制的高精度设备完成的。我怀疑…”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三元和陈小生，“…来源可能不简单。三元，你刚才用的那颗子弹，弹壳还在吗？”
三元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备用弹匣袋，里面空空如也。刚才情急之下，她根本没时间找回那颗打空的弹壳。
“不见了。”她声音干涩，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她想起开枪瞬间那股异样的冰冷，以及怪物中弹后喷涌而出的恐怖景象。那颗子弹，绝非凡物。而它的弹壳，会去哪里？
“仔细搜查现场！”刘建明立刻下令，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暴雨如注，冲刷着深水埗码头七号仓地面上的血污、油渍和罪恶的痕迹。但三元知道，有些东西，是雨水永远冲刷不掉的。那深褐色的“石油”渗入了水泥地的缝隙，那颠覆认知的遗言刻进了她的脑海，而那颗消失的、刻满邪异符咒的弹壳，如同一个冰冷的诅咒，悄然融入了这片钢铁森林的暗影之中。观音都系齿轮做嘅？这句话在她脑中反复回荡，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每一次啮合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她低头看着自己扶着集装箱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缝里似乎渗进了一点难以洗净的、深褐色的污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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