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夏天,都好像变得安静而具体了。」
7月6日,清晨。
香樟树的浓荫是静止的,唯有不知疲倦的蝉鸣,像一把无形的刻刀,执拗地在时间的画布上划下一道道冗长的声痕。
顾沉昨晚送的那束栀子,被林满小心翼翼地供养在一个带着几丝裂纹的土陶瓶里。瓶子朴拙,却因为那几朵而生出一种美感。
她刚给花换了清水,指尖残留着冰凉。其中一片花瓣的边缘,已经微微泛起了枯黄,像一滴不慎滴落在宣纸上的茶渍。
林满有些怅然地伸出指腹,轻轻触碰那片正在失去生机的柔软。
那细微的、带着韧性的颓败触感,像极了她那些摇摇欲坠的心事。
仅仅一夜而已。美好的事物,是不是注定如此短暂?
她脑海里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若是盆栽就好了。有土,或许就能开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就像……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旋即被自己这不切实际的联想逗得有些失笑。然而那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被一阵更深的落寞冲散了。
一束花尚且如此难以维系,更何况是人与人之间那点缥缈不定、难以捉摸的缘分。
她与他,或许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是前途光明的名校研究生,沉稳、优秀,像一棵根基深厚的树,周身都散发着令人安心的、属于夏日的光与荫;而她,觉得自己更像一株无根的浮萍,没有家,没有确定的方向,只能拼尽全力地汲取着微薄的养分,只为能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勉强不被水流冲走。
“他送花,应该……只是出于礼貌吧。”她对着那抹将残未残的洁白,无声地自语。
这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企图用理性的分析,来浇熄心底那点不合时宜的、正在悄然燎原的火星。
林满,别做梦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全部压进胸腔深处。利落地将散落在桌上的简历草稿和作品集素材一一收好,塞进了背包里。拉链“唰”地一声合上,清脆而决绝,为某种情愫,匆匆画上一个句号。
......
到达图书馆时,时间尚早,晨光柔和得像一层薄纱。
林满轻车熟路地走向二楼自习区,那个她常坐的、靠窗的角落位置。那里光线最好,人也最少。她习惯了那个位置带给她的安全感。
然而,脚步在距离几步之遥的地方,不由自主地凝滞了。
那个位置上,已经有人了。
不,准确说,是她常坐的位置旁边,已经有人了。
是他。
比她更早。
顾沉正低头看着笔记本电脑,晨光穿过巨大的玻璃窗,在他柔软的黑发上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他神情专注,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有节奏地敲击着,发出轻微而清脆的声响。桌面上,除了他的电脑和几本书,还并排摆着两杯一模一样的咖啡。
仿佛是感应到了那道凝视的目光,他敲击键盘的动作停了下来,抬起头,视线越过长长的书桌,精准地捕捉到了她。
那一瞬间,林满觉得自己进退维谷。
心脏不听话地擂动起来。
“早……”林满轻声的跟他打招呼。
“给你带的。”顾沉打断了她,声音被清晨的图书馆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他将其中一杯咖啡,不疾不徐地推到她面前。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目光落在另外一杯上,补充道:“不确定你的口味,另一杯是拿铁。”
“……谢谢。”
千言万语,最终只汇成这两个字。她伸出手,指尖的微颤几乎难以察觉,拿过了那杯温度稍低的拿铁。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便重新将注意力投回了自己的电脑屏幕,没有再多说什么。
顾沉的沉默,专注,让她得以安放自己。
林满小口地喝着拿铁,温润的奶泡触感和醇厚的咖啡香气,慢慢抚平了她紧绷的神经。时间就在这安静得能听见呼吸的氛围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起初,林满还有些心猿意马。
她感官变得敏锐,能听到他敲键盘的声音,能嗅到两杯咖啡混合在一起的、奇妙的香气,甚至能感觉到他专注时,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静的气场。
偶尔会忍不住用余光去瞥他,看他专注地阅读文献时微微蹙起的眉头,看他指节分明的手在键盘上快速敲击时带起的残影。
而他的专注,像一种无声的引力场,将她从纷乱的情绪中拉扯出来。
随后林满也打开电脑里的设计软件和文件夹,将那些被毙掉的设计稿重新调出来,一遍遍地审视、分析、推翻、重建。
周围翻书的声音,远处偶尔响起的压低的咳嗽声,窗外由强转弱的光线,还有那始终不知疲倦的蝉鸣,就连那林满听得分明的空调送风声都渐渐褪去,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的线条、色块和那些需要被赋予生命的创意。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因为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而变得具体,变得安静,富有目标感。
时间像被浸入了水中,失去了原有的刻度,变得缓慢而悠长。
不知过了多久,林满从一个复杂的图层中抽离出来,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时,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浓郁的橘红色。
夕阳的余晖斜斜地洒进来,在书架边缘勾勒出温暖的光痕,将整个阅览室染上了一层复古而温柔的滤镜。
“啊,这么晚了。”她小声咕哝了一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她下意识地,望向身旁。
那里,空荡荡的。
嗯……?
笔记本电脑、书本、还有他的黑色双肩包,都不见了。
……走了?
林满泛起一丝陌生且难以言喻的空落。
什么时候走的?
没有声音,没有告别。
她望着那把空椅子,目光有些失措。
随即,她又望向自习区那一列列沉默的、巨大的书架,徒劳地想从那些书海中寻找到某个熟悉的身影。
细细地扫视了一圈,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埋首苦读的学子,却没有那个人。
她很快在心里为自己找好了理由:
他应该是有急事提前走了吧……
那么忙,肯定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不跟自己打招呼也再正常不过了,毕竟我们,也确实没有熟到需要互报行程的地步……
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情感又是另一回事。
那颗不受控制、缓慢下坠的心,提醒着她,她好像有点在意。
她有些落寞地转回头,准备收拾东西。那只被他留下的空纸杯,却刺得她眼睛有些发酸。
就在这时。
“在找我吗?”
一个低沉的,带着些微清冽质感,又噙着一丝笑意的男声,猝不及防在她身后响起。
林满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心跳,失序。
是他的声音。这个认知让她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林满慢慢地转过身子,座椅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在自习区无限放大。她抬起头,视线一点点上移,越过他提着的牛皮纸袋,越过他干净的衣领,最终,撞进了他平静而深邃的眼眸里。
顾沉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一手闲适地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
逆着自习室的灯光,余晖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温暖的轮廓,眼神却像是有某种洞察力,穿透光线,直直地看着她。
林满的脸,“歘”地一下,比窗外最绚烂的晚霞还要红上三分。
她触电般地迅速转回身,心虚地垂下眼,声音细若蚊蚋。
“没……没有,我……我在看那个书架。”
这个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
身后的声音里,笑意更明显了些,却不带丝毫嘲讽,反而有种了然的温和。
“嗯?那书架会动?”
林满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钻进桌子底下去。
他的话怎么......这么……难接......
“吱——”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顾沉不紧不慢地拉开了她身边的椅子,从容坐下,将手里的牛皮纸袋轻轻放在了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动作间,手背不经意地擦过了她的手肘。
那片肌肤,瞬间像被点燃了一样。
他仿佛毫无察觉,只是熟稔地从自己的双肩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开机,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怕你饿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桌面的纸袋上,“买了点吃的。”
“不过,”他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轻敲了几下,才又开口,“图书馆规定不能吃东西。”
林满闻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抬起头看向他,磕磕巴巴地应道:“啊……对,这里不……”
顾沉对上她的目光,眼神平静而温和,微微颔首,语气自然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相处了很久。
“我买了杯奶茶,你可以先喝点。至于吃的,等会儿我们去外面的长椅上解决?”
“嗯。”她乖巧地点点头。
他伸手从牛皮纸袋里拿出奶茶,推到她面前。
“少冰,现在应该变常温了。”
顾沉看着她,贴心地补充了一句,声音低沉而温柔。
随即又轻描淡写道:“我还有几个bug要改,稍等我一会儿。”
林满双手捧着那杯带着小小凉意的奶茶,用一个极轻的鼻音应了声。
杯身那微凉的湿意,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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