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爱是有保质期的,她的那一份应该没有了。」
宿舍门“咔哒”一声轻响,应声关上。这声音像一道闸门,将门外那个被雨水浸泡得湿漉漉的世界,连同校园里若有似无的喧嚣,彻底隔绝。
世界陡然安静下来。
林满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空无一人的寝室里,只有她自己紊乱的心跳声,和被雨水打湿后沉重的、带着凉意的呼吸声,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
手中的黑伞,伞骨冰凉,伞柄却因为被人紧握过,尚且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那温热透过掌心,非但没有带来安慰,反而精准地刺破了她辛苦维持了一路的平静假象,痛楚沿着神经末梢迅速蔓延。
她将伞放在一边,伞上残留的雨水滴滴答答的的水溅到地上,目光却无法从上面移开。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在路灯下瞥见的那一角衣领,和那串工整绣着的白色数字——「5.22」。
怎么会这么巧?
巧合得像一个荒诞的、充满恶意的玩笑。
她生命中,所有悲与喜被扭曲、碾碎、揉捏在一起的一天。
而这个数字,却出现在一个刚刚认识不到几小时的、名叫顾沉的男人身上。
心口一阵尖锐的抽痛,不是因为父亲的病,也不是因为周琴的刻薄,而是源于这个日期所勾起的、被她死死压在心底的、关于母亲的记忆。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早已百毒不侵。
可原来,那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她用一层厚厚的、名为“不在乎”的痂覆盖着。
如今,顾沉的出现,像一把无意中挥下的手术刀,精准地划开了那些深埋的痂,露出底下鲜血淋漓的、腐烂的肉。
林满闭上眼,试图抵挡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回忆。
……
十三岁生日那天,阳光好得不像话,透过窗户洒进来,空气里都是金色的尘埃。
母亲李媛媛还未与父亲决裂,她亲手为林满做了一桌子菜,还烤了一个虽然卖相不佳、但奶油香甜的蛋糕。她抱着林满,在她耳边温柔地说:“满满,生日快乐。妈妈希望你,永远都能像今天这样,开心,快乐。”
那时候的她是被爱意和阳光包裹着长大的,全世界的爱都像空气一样,理所当然,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两年后,父母堪称惨烈的离婚,像一场龙卷风,摧毁了一切。
父亲离开了。她以为,就算没有那个给予过她父爱的男人,她至少还有母亲。
可她错了。
对那段婚姻彻底绝望的李媛媛,仿佛也对“母亲”这个身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厌倦与疲惫。
李媛媛开始变得沉默寡言,眉头紧锁。日渐,妈妈变得易怒,冷漠,不耐烦。
林满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努力考第一,学着做家务,想用自己的乖巧懂事,换回母亲从前的温柔。
可她换来的,是愈发浓重的疏离和不耐烦。
高二那年,她需要钱去参加一个重要的集训。她怯生生地去找母亲,李媛媛正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烟雾缭绕了她原本温婉的脸。
“钱?”
“你的开销,是越来越大了。”
李媛媛弹了弹烟灰,视线一直在电视上,没有看她一眼,语气冰冷。
“这个集训……挺重要,可以……”
林满的声音在她的冷漠下越来越小,小到快要听不见。
“我知道了。”
李媛媛不耐烦地打断她,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扔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以后需要钱,直接说数,别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没兴趣听,也帮不了你。”
那沓散开的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火辣辣地抽在林满的脸上。她僵在原地,许久,才颤抖着伸出手去拿。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钞票时,她终于忍不住,哽咽着问出了那个盘桓已久的问题:
“妈,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因为爸爸吗?”
李媛媛抽烟的动作终于顿住了。她缓缓看向自己满脸泪痕的女儿,眼神里没有丝毫心疼,只有一种被生活榨干后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
“林满,”
“只有钱。如果你觉得不够,那我也没办法。”
她平静地说。
那一刻,林满终于明白,原来世间所有的爱,都是有保质期的。
她的那一份,在十五岁那年的夏天,就已经过期了。
后来,母亲病重,去世。
什么也没留下,只留给她一笔五十万的遗产和一张再也不会对她展露任何表情的脸。
母亲火化那天,阳光刺眼,蓝天白云,林满呆呆的看着那个被推进去的李媛媛,周身发冷,她想哭,却硬生生挤不出一滴泪。
只剩下那笔钱,是她与母亲最后的,唯一的念想,是她在世上曾经被爱过的,最后一点证明。
从此以后,无论她再怎么努力,都永远换不回那个,爱她的妈妈了。
……
“嗡……嗡……”
手机的震动将林满从幽深的回忆黑洞中拽了出来。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熟悉的备注——【小黄心emoji】。
她唯一的,也是最好的朋友沈苏苏。
林满深吸一口气,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才发现脸上早已一片冰凉湿润。她清了清沙哑的喉咙,划开接听键。
“满满!你怎么样了?我看到新闻说暴雨,你那边航班全取消了!你没被困在机场吧?”
沈苏苏咋咋呼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熟悉的关切。这久违的声音,让林满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
“我回来了,刚到宿舍。”
“那就好那就好!”
沈苏苏松了口气,随即又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家里那边,没事吧?那个女人,没为难你吧?”
“还好,没事。”
林满不想把那些污糟恶心的事情说给苏苏听,让她跟着自己一起烦心。
沈苏苏一听这言简意赅的回答,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满满,我告诉你,有什么事必须跟我说!不许一个人憋着,钱不够的话,我这里……”
“苏苏,我没事,真的。”林满打断她,心脏涌起一阵暖流,“别担心我,我能自己解决。”
“你让我怎么不担心!”沈苏苏有些急了,“什么都自己憋着!跟个小刺猬一样,你忘了你高中那会儿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刺猬。
是啊,她就是一只刺猬。
拔掉所有软刺去拥抱时,最后却用最冷漠的方式,告诉她拥抱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
从那以后,她只能长出更尖、更硬的刺,来保护内里那颗一碰就碎的心。
“苏苏,”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我有点累,想先睡会儿。”
“……行吧。”沈苏苏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不对劲,不再追问,“那你好好休息,记得吃饭。过几天我去找你。”
“嗯。”
挂断电话,林满将手机扔在一边。
她分不清此刻堵在心头的酸楚,到底是因为那个早已回不去的家,还是因为那段早已过期的母爱。又或者,两者本就是同一件事。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把静静靠在墙角的黑伞上。
雨水已经流尽,只在地面留下一圈淡淡的水痕,像一个无法被挽留的余温。
那个叫顾沉的男生。
在这场风雨飘摇的人生旅途中,他像一个突兀的闯入者,为她撑开了一小片短暂的晴空。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连一句“谢谢”都未曾说出口。
这把伞,该如何归还?
她忽然觉得,这把伞就像他们之间的缘分,是一次萍水相逢的馈赠。
而他和她,或许就像两条在暴雨中短暂交汇的溪流,雨停之后,便会各自奔赴不同的方向,再无交集。
……总该还的。她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哪怕只是一把伞。
空旷的暑期校园,像一片被遗忘的海。
或许,她会再遇见他吧。
心底那片搅得浑浊不堪的泥潭里,悄然透进了一丝微弱的、不可捉摸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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