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来人眉梢微扬,眼角似含着三分笑意,朱唇轻启时,声音如浸了清泉的玉磬,清丽中带着爽朗。
“怎么你这小和尚,见了我倒像是见了索命的无常?难不成本姑娘的模样,竟这般见不得人?”
那声音并无半分刻意的魅惑,却像初春新抽的柳丝,轻轻拂过人的心尖,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多听几句。
不敬面露苦涩,他心中清楚,当初受了对方所赠的佛门至宝,即便那宝物烫手如炭火,自己身为出家人,终究不好对她疾言厉色。
“不敬见过李姑娘。”
他合掌躬身,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此地偏僻,姑娘怎会寻到这里,还能找到小僧?”
李晚的目光掠过一旁静立的林亨,随即落回不敬身上,不耐烦道:“昨日清晨,大理寺接到急报,说这小和山脚下出了命案,凶手手段狠辣。起初只当是寻常凶案,本打算派个衙役送些案宗给林寺丞。可后来林寺丞又递了封信,说后续查探时发现,死者身上的伤口是江湖高手徒手所造成的,一者寻常衙役根本应付不来,二者对这些江湖上的高手,也是我们悬镜司更熟悉些,是以需得我们出手协助。”
她顿了顿,见没有人有疑问,继续道:“只是眼瞅着要过年,大理寺和悬镜司的人多半都告了假休沐,偏我还在当值,无所事事地接过了卷宗,翻看时瞧见‘不敬’二字,想起前次分别时走得匆忙,便想着顺道来看看你。怎么,难不成我这一来,扰了你的好事?”
“小僧坦坦荡荡,何来‘好事’一说?”不敬面色平静,语气无波无澜。
李晚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白了他一眼,眼神里满是促狭道:“这可不好说。本姑娘这些日子在京城,可没少听人提起你这‘不敬大师’的名号。有人说你常与那‘诗剑双绝’的刘大公子流连秦淮河画舫,连舫上的玉大家都对你赞不绝口;还有人说,东厂的韩二档头见了你,都要夸一句‘好个通透的和尚’。”
她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添调侃之意。
“想不到你这身披袈裟的出家人,竟是个风流人物,连洛阳的风月场都能闯出名堂来。”
这话若是落在寻常人耳中,怕是早已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即便那些常年混迹花丛的浪子,也未必能这般坦然受之。
可不敬毕竟不是常人,他修心多年,定力早已远超同辈。若是朋友间的寻常玩笑,他尚能随口应对,可这般直指“行为不端”的调侃,他只当未曾听见。
只见他双手合十,低眉垂目,缓缓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无一众生而不具有如来智慧,但以妄想颠倒执着而不证得。’李姑娘此来,想必是为了找林寺丞商议案情?”
李晚闻言,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气闷。这小和尚,竟又来这套!她自幼习练《天女经》,对佛门经典亦有涉猎,自然听得出这话源自经中之王的《十方广佛华严经》。这小和尚用此语,分明是暗指自己沉迷“妄想”,专揪着无关紧要的事不放,却对正经公务避而不谈。更可气的是,他还怕自己反驳,直接岔开了话题,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她轻叹了口气,那声音拐了七八道弯儿,像是浸了江南的烟雨,满是惆怅与哀怨,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头,却无处诉说。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定会以为她在为不敬的“不解风情”而难过。
可不敬与她共过事,怎会不知她的脾性?这哪里是什么哀怨,分明是觉得“调侃的乐趣没了”,满心都是无聊的颓丧。他心中暗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然模样,只等着她切入正题。
李晚见他油盐不进,也没了继续玩笑的兴致。她收敛了脸上的俏皮,从袖中取出一份封皮印着“悬镜司”朱印的卷宗,递到林亨面前,板着脸道:“林寺丞,这是最近京畿附近失踪的富人名单,还有符合你所说的所有最近在京畿附近活动的爪功高手,你先看看。”
林亨伸手接过卷宗,指尖捻过案宗封皮上暗纹,指腹触到那方悬镜司特制的紫铜印鉴时,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换作旁人,便是品阶高他半品,林亨早该拍案道:“大理寺自有规制,岂容你放肆!”
转头便要递折子参他个“目无同僚,僭越行事”。
可眼前这人是李晚,京城里头那位“带发修行的李大小姐”,他便是有十二分火气,也得先压下十一分。
说起这位李晚的名头,京中茶肆酒楼上,说书先生的话本里都能寻着几段。谁不知她是新入圣眼的大将军李圳的嫡妹?上月李将军卸了边关帅印来京赴任,车马萧萧进了永定门,随行的却只有几个老仆和这位妹妹,家眷妻儿全留在了老家。
“李晚年过三七,貌若芙蓉蘸露,偏生十五岁上遭了个野僧哄骗,说是‘尘缘未了,需得青灯古佛伴余生’,竟真要剃度出家。”
茶馆里穿长衫的先生拍着醒木,听得满座茶客唏嘘。
“亏得李将军连夜从边关赶回,刀架在那和尚脖子上才抢回人来。如今虽带发修行,却也没真个遁入空门。”
这话倒不全是虚的。林亨曾在吏部春宴上远远见过李晚一面,彼时她穿着月白僧衣,却没戴僧帽,乌发松松挽了个髻,只用根木簪固定。席间诸位命妇小姐围着她说话,有说“李妹妹这串菩提子养得真好”,有问“城西大觉寺的素斋方子,还得劳烦妹妹再写一份”,她应对得滴水不漏,语气温和却不卑不亢,连最挑剔的英国公夫人都拉着她的手赞道:“这般通透灵秀的姑娘,便是菩萨身边的童子也比不得。”
谁都知李将军对这妹妹宝贝得紧,怕她再被人哄骗,竟在早朝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求圣上给李晚寻个差事。
“臣妹闲时总爱胡思乱想,不如让她忙些,也好断了那些痴念。”
这话一出,金銮殿上鸦雀无声,连圣上都愣了半晌,随即拊掌笑道:“李将军护妹心切,朕便准了。”
悬镜司本是查案缉凶之地,江湖女侠收到招,在此办公的不在少数,圣上口谕已下,谁敢多言?
李晚入职那日,捧着印信站在司衙前,玄色公服衬得她身姿挺拔,唯有鬓边那支梅簪,还带着几分女儿家的柔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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