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恢袖袍微垂,五指如拈轻烟,只一引,那柄玄铁小扇便似有了灵性,不疾不徐地自青砖地上旋起,悠悠然掠过众人眼前,扇骨上暗纹流转,扇骨末端悬着的穗子未振,竟连风都未带起半缕,稳稳当当落回他掌心。
周遭顿时起了片低低的“啧啧”声,韩玉与韩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了惊讶,眉头拧成了疙瘩。
江湖上“擒龙控鹤”的功夫不算稀罕,少林的“龙爪手”、武当的“流云引”,皆是隔空取物的路数,可那些功夫讲究的是快、准、狠,被引之物或是箭镞疾飞,或是钢刀破空,全凭内力催逼出的急劲。可王恢这一手,慢得像春蚕食叶,慢得让人心头发痒,那铁扇分明有斤两,却似被无形的丝线牵着,连坠地时沾的半粒尘土都未曾抖落,识货的人早已暗吸一口凉气,嘴皮子动了动,终究只憋出句“不可能”。
不敬站在人群后,倒是在那晚夜谈的时候听王恢提过一句,身上藏着墨家机关作保命之用,那时只当是世家公子都有这些东西了不足为奇。此刻再看,哪里是“一件”那么简单?这位王家大少,要么是真拜入了墨家,学了全套机关秘术;要么便是王家府中养着顶尖的机关师,为他打造奇物。先不说那慢悠悠飞回手中的铁扇,扇柄里定藏着细如牛毛的机括,否则单凭内力,绝做不到这般“稳”;更让人猜不透的,是方才射出暗器的那只机关盒。寻常绷簧力道有限,若想以那般小巧的盒子,射出速度如此之快,武林高手都来不及闪避的银针,唯有一个解释:那盒子与朝廷的机关炮用的是一样的原理,是以自身内力为引,方能催生出这般刚猛力道。
不敬暗自点头,先前只当这位公子是靠着父亲的宗师名头混进了悬镜司,如今看来,单论这浑厚内力,便知是下过苦功的,毕竟王老爷子是天下少有的顶尖高手,便是日常耳提面命,也断不会让儿子真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窝囊废。
玉簟秋指尖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他与雷谕最是淡定,毕竟王恢是她手底下的人,雷谕则是她的引路人,平日里她不出手,都是雷谕带着王恢干活儿,自然知道王恢的底细。
旁人却没这般镇定,尤其是韩瑛,那双温柔的眼睛,此刻死死黏在王恢怀中,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三个字:“我想要”。且要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只藏着暗器的机关盒。
她越看越觉得心痒,转而看向玉簟秋时,眼神里便多了几分“暴殄天物”的不屑:这般精妙的保命利器,该研究出来多分给手下得力之人,让他们在刀光剑影里多几分底气才是。偏生玉簟秋倒好,竟让王恢这般随意揣在身上,简直是有眼无珠。
玉簟秋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来,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那眼神清清亮亮,却像藏着话:韩档头,你道我手底下人的手里,就没有比这等机关物件么?
场中角落里,那胡商正悄悄抹了把额角的冷汗,锦缎长袍后背已被冷汗浸得发潮。她望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身毒男子”,心中只剩庆幸。
方才若不是这人抢着出手,换作自己贸然上前,在不知那暗器厉害的情况下,定然躲不过去,下场怕是比这身毒男子还要狼狈。可这份庆幸没持续片刻,她便觉后颈一凉,抬眼撞进了刘揖陇的目光里。
刘揖陇站在阴影里,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指节泛着血色。江湖人都称他“血手”,不只是因他手上沾血多,也是他出手从不留情,凡被他盯上的人,少有能全身而退的。
胡商只觉得头皮发麻,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当初答应帮西方魔教做事,不过是为了打通西域商路,这些年也替他们运了不少禁物,算不得亏欠。可如今要她为这事,把压箱底的秘密都抖出来,他如何甘心?可若不依,刘揖陇那双眼睛里的冷意,早已明明白白告诉了她后果。怕是比那身毒男子躺在这里,还要凄惨几分。
风从聚义厅门外吹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纸,打着旋儿飘过胡商的脚边。他站在原地,往前一步是自曝其短,往后一步是引火烧身,竟真成了进退两难的困兽。
胡商牙关咬得腮边肌肉突突直跳,鬓角冷汗顺着脸颊滑落,砸在青砖上晕开一小团湿痕。刘揖陇那道如寒刃般的目光仍锁在他后心,稍一挪步,便觉那无形的压力又重了几分,他知道再犹豫下去,便是任人宰割的下场。
陡然间,胡商猛地一矮身,肩头绷得如拉满的弓弦,脚下青砖被他蹬得“咯吱”轻响,整个人似离弦之箭般往前蹿去。这一下爆发来得又快又急,连周遭空气都似被他带得流动起来,直扑向不敬。
韩玉袖中的分水峨眉刺滑出,先前众人或显武功,或露机括,个个都有压场的本事,他身为漕帮里有名有姓的人物,正想着站起身来喝问几句,既显漕帮的声势,也别落了旁人下风。可他刚要提气开口,眼角余光已瞥见胡商窜出的身影,那速度竟比他预想中快了数倍,到了嘴边的喝问硬生生憋了回去,只余下满脸错愕。
胡商的身影在不敬身前骤然顿住,没等旁人反应过来,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是膝盖重重砸在青砖上的声音,力道之大,连地面都似颤了颤。紧接着,她上身猛地前伏,额头“咚”地撞在地上,动作干脆利落,竟连半分迟疑都没有。
这一磕极重,青砖上霎时沾了点暗红,他却似浑然不觉,只趴在地上,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断断续续道:“小、小人知大师素来以慈悲为怀……求大师救小人一命!若能得脱此难,小人下半辈子愿做牛做马,效忠大师!”
这变故来得太过突兀,聚义厅里霎时静了下来,连先前低低的议论声都消失无踪。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皆是惊愕,谁也没料到,这先前还在权衡进退的胡商,竟会突然向不敬叩首求救,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便是不敬自己,也微微一怔,眉头微蹙,脑中似有片刻的空白,方才那胡商眼中的挣扎还清晰可见,此刻却已是这般决绝,倒让他一时没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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