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蹲下身来,先叫韩阶帮忙将尸首抬到一旁较为干净平整的地面上。韩阶虽见那尸体已开始腐烂,气味刺鼻,胃里不免翻涌,却还是皱着一张脸,强忍恶心动了手。
灯光聚拢,不敬指尖触上尸体冰凉的皮肤。那皮肤早已失了活人气息,青黑浮胀,多处鼓起水疱,稍一触碰便簌簌落下碎皮。他眉间微蹙,拇指缓缓按压颈侧——尸斑暗沉如铁,压之不褪,边缘渗开大片灰败之色,倒与半月以上的死期相符。
他俯身观察,目光凝在胸口那处刀伤上。先取干净麻布蘸清水,细细拭去伤口周缘污物。腐肉被轻轻拨开,露出底下外翻的皮肉,向两侧卷起,犹如一朵开败残花。
“伤口长约三寸,宽约寸许。”
不敬低声自语,指尖轻探创缘,接着道:“创口齐整,不见锯齿撕裂,应是被极锋利的单刃刀所伤。”
他又屈指轻叩伤口深处那截白骨。“入刀之势斜向下走,深贯脏腑。”
言罢,他抬眼扫过尸体蜷握的右手,掌心与指根老茧厚重硌人,显是常年握刀干粗活所积,但指节处却无练武之人惯有的韧厚之茧,果然是半路出家的身手。
再验四肢,腕肘处不见青紫勒痕,掌心亦无挣扎所致的划伤破损。
“一刀毙命,未曾反抗。”
不敬直起身,望着那具早已面目全非的尸身,缓声道:“若非熟识之人骤然发难,便是对方武功远胜于他,不及反应便已丧命。”
玉簟秋轻声道:“大师辛苦了。”
不敬合十回礼道:“辛苦谈不上。只是小僧忽然想通一事,半月前那批人于大雾中失踪,为何独独霍刚带着自己的手下走了出来。”
韩玉闻言怒道:“那老贼果然满口谎言!想必他当日是与这官差约好同入原陵。可奇怪的是,若只他二人前来,霍刚那些手下又如何瞒天过海?再者,这官差究竟是何身份,怎会与霍刚这等人物搅在一起?”
玉簟秋沉吟道:“近日并未听闻哪个衙门有小吏走失。洛阳虽大,但官吏失踪半个月这等事,早该成为街谈巷议的话题,断无悄无声息之理。除非……”
“除非根本无人知晓!”
雷谕接过话头,声音沉凝道:“手下官吏失踪,平日或许花些银钱便能遮掩。但近日恰逢上官巡查在即,那便是天大的纰漏!依咱们这位洛阳令的性子,为保顶上乌纱,必定大张旗鼓搜查,除非他压根不知晓有人失踪!试问,什么样的官吏失踪,竟连洛阳令都蒙在鼓里?”
韩阶抢着道:“这个我晓得!定是看守原陵的守卫!早先我便纳闷,这原陵之中为何不见半个当差人影。如今看来,分明是监守自盗!恐怕连总管原陵事务的内监也都与他们沆瀣一气。”
韩玉却摇头道:“四弟,此言差矣。”
韩阶一怔:“哪里不对?”
韩玉目光扫过那具官差尸身,声音沉了下来:“非是我有意驳你,只是上回大雾封山,唯独霍刚和他的人全身而退。若说内监与他们同流合污,此刻早该安然返回,何以原陵之内空无一人?”
韩阶一时语塞,迟疑道:“或许……他们未能走出这古墓?”
韩玉正待反驳,目光却骤然定在一旁的尸身上,心头猛地一凛——是了,世上最能守秘的,岂非正是死人?
他这话一出,四周霎时寂静。韩玉自己先是一怔,随即猛一击掌,声音里透出几分寒意道:“不错!唯有死人!死人方能守口如瓶!”
他指向地上那具肿胀尸身,指尖微颤:“霍刚要入原陵,须得这些守卫引路。事成之后呢?这些人知晓他的勾当,知道内监的勾结,留之必成后患!半月前大雾封山,杀了人往这千年古陵中一抛,神不知鬼不觉!”
玉簟秋眸色一沉道:“故而原陵空无一人,非是不能走出,而是根本无人得活。霍刚带着心腹离去,却将所有知情人尽数留在此地——包括那位内监。”
雷谕颔首道:“如此便说得通了。洛阳令不知守卫失踪,是因活口已绝,无人上报。霍刚对外只称误入雾中,绝口不提原陵,便是怕有人顺藤摸瓜,查出真相。”
韩阶脸色发白,向后缩了缩:“十余名守卫,再加一个内监……他竟都下得去手?”
“为了能从原陵中带出东西,有何不敢?
不敬语带悲悯,俯身为那官差合上双眼,“这一刀又快又狠,绝非临时起意。霍刚自始便未打算留活口。”
韩玉咬牙道:“那老贼口称‘侥幸脱险’,原是一派胡言!分明是率众屠尽守陵之人,卷宝潜逃!”
话音未落,墓道深处忽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脆响,似是有人踏碎了枯骨。众人顿时噤声,齐向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望去。
玉簟秋袖中短匕悄然出鞘三寸,声音未变,却对众人猛打眼色,口中道:“此地……恐怕不止这一具尸身。”
众人心头清明,各自凝神戒备,口中却仍议论不休。
忽听王恢一声断喝:“不对!”
雷谕眉头紧蹙,大步抢到他身前,目光如电,冷声道:“又有何处不对?”语中虽透不耐,众人都见他右手已悄然按上腰间刀柄,好似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不敬看却看得分明,王恢趁这间隙,将一物黑沉沉的东西塞入雷谕左手中。
表面上,王恢不顾雷谕脸色,急道:“自然是先前的推想与现场脚印对不上!”
玉簟秋闻言蛾眉轻蹙,容色顿凝,忙问:“此言何解?”
王恢道:“玉姑娘素来心思缜密,定是见了尸身心绪波动,否则以姑娘眼力,早该看出破绽。须知证据从不骗人,那些脚印看似杂乱,实则是铁证。正如不敬大师方才所言,是那官差先行动手。这就奇了:若霍刚存心灭口,为何反倒是官差率先发难?再者,从脚印观之,霍刚离去时步履仓促,按理绝无余暇清理足迹。可为何外面甬道中,唯独官差脚印孤零零留在此处,他人痕迹竟半点也无?”
雷谕沉声道:“照此说来,必是后来有人为掩盖行踪,将脚印尽数清扫。只是此人粗心,竟漏了一枚。然则既已动手清扫,为何不将此现场一并处置?”
“因无必要。”
玉簟秋接口道,声音清冷如霜。
“此地隐秘异常,纵有外人潜入原陵,目标也多在主墓室珍宝,断不会在这暗门后的僻静处多作停留。只需将暗门内的痕迹稍作清理,不留下显眼线索,那些人自会直奔主墓室而去,绝不会在此处多费周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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