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俯身,二指轻探于霍刚鼻下,气息早已断绝;复又按向其颈侧动脉,触手一片平静,再无半分搏动。他缓缓收回手,面色悲悯,低声道:“阿弥陀佛。五日之前,小僧尚在画舫之上与霍施主有过一面之缘,虽理念不合,亦曾言谈。岂料今日重逢,竟是这般光景,已是天人永隔,世事无常,莫过于此。”
他抬起头,向四周浓雾与深沉的夜幕看去。然而,在这双重障壁的隔绝下,视野所及不过丈许,唯有翻滚不休、吞噬一切的紫白,什么蛛丝马迹也探寻不到。
不敬不再犹豫,将霍刚身后背负的行囊和那柄显眼的鬼头大刀解下,轻轻放置一旁。随即,他竟不顾地上血污,盘膝直接坐在霍刚尸身旁边的石地上,从手腕处解下一串乌木念珠,合十于掌中,朗声诵读起来。洪亮而庄重的诵经声穿透浓雾,在这死寂的陵园中回荡。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正是佛门超度亡魂的《往生咒》。韩玉与韩阶兄弟二人见状,虽心中各有思量,却也知此时不宜打扰,只得屏息静立一旁,耐心等待。
一段《往生咒》诵毕,不敬方才起身,对着霍刚的尸身深深一揖,道:“阿弥陀佛!霍施主,红尘业障,前尘已了。愿我佛慈悲,接引施主早登极乐,脱离苦海。”
说罢,他转向韩阶,道:“韩施主,麻烦你搭把手,你我二人先将霍施主的遗体抬入大殿安置。任其曝尸于此,非但于心不忍,亦非长久之计。” 接着又对韩玉道:“劳烦韩施主将霍帮主的遗物一并带上。他死因蹊跷,这些物品之中,或能找到些许线索。”
韩阶看着霍刚那狰狞可怖的死状,胃里一阵翻腾,自是万分不愿触碰这关系复杂之人的尸身。但转念一想,这老贼死得不明不白,偏偏是在父亲失踪的同一片山中,两者之间难保没有关联。就算是为了查明父亲的下落,也必须仔细检查他的尸体和遗物。而这能见度极低、危机四伏的浓雾之中,显然绝非查验的好地方。更何况,那能悄无声息击杀武功高于自己兄弟的霍刚的“东西”,或许此刻就潜伏在左近……相比之下,那坚实的大殿虽然同样诡异,但总归能提供四面墙壁,让人稍感安心。
想到此处,韩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抬起了霍刚的双脚。不敬则托起霍刚的肩膀,两人合力,将这具沉重的尸身缓缓抬起,一步步向着那灯火摇曳的大殿门口挪去。韩玉则面色凝重地拾起地上那干净的行囊和那柄沉重的鬼头大刀,紧随其后。
三人带着霍刚的尸首和遗物,重新退入了这暂时能提供一丝庇护的古老陵殿之中。又把大门重新关上,将浓雾与黑暗再次隔绝开来。
韩玉将包裹与那柄沉重的鬼头刀轻轻放在殿内金砖地上,与韩阶一同凑近,蹲伏在不敬身侧,屏息凝神地看着他开始仔细查验霍刚的尸身。
说实话,这仵作的活儿,不敬并非行家里手。所幸幼年随师父行脚时,曾参与过一些乡间丧葬法事,也与官府的仵作打过些许交道,加之平日阅览杂书颇广,于这勘验之道,总算略知皮毛,不至全然无从下手。
他深吸一口气,定下心神,动手解开霍刚身上那早已被血污浸透的皂色短打衣衫,开始 检视其尸体。
映着长明灯昏黄跳动的光芒,但见:成年男性尸身一具,体格发育健全,筋肉结实,观其形貌,生前营养状况相当良好,但作息时间极其不规律,尸长约合五尺三寸余,估重约一百二十斤。触之,尸身没有明显僵硬之感,尸僵未成;将其背部略微抬起,可见受压,指压后没有反应,尸斑也未现,显然死亡时间就是近期,与那声惨叫比较吻合。他衣服与裤子上都黏附大量泥土枯叶碎屑,与这邙山野外环境相符。
再观其衣着,所穿深色劲装利于山林行动,胸前有一巨大破裂豁口,位置与下述胸前创口完全吻合,那豁口边缘竟相对较为整齐,并非寻常撕裂状。
最终,不敬的目光落于那致命的创伤之上,那伤口位于胸前正中,胸骨偏左,约当第四、五肋间隙之处,可见一处孤立刺创。创口呈狭长梭形,长约二寸五分余。细察其创道,方向乃由前向后,且略向下倾斜。创缘极为整齐,周缘皮肤不见丝毫擦伤、挫伤或皮下出血之象,此乃明确征象,这处看似骇人的创伤,竟是于霍刚气绝身亡之后,才施加于其体表的!
不敬又见霍刚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却仍凝固着极致的惊骇之色,竟是不肯瞑目。此等情状,绝非寻常猝死,乃医典古籍中所载“惊厥伤魂,胆裂魂飞”之凶兆。依先贤所述,人有猝临大恐怖、骤遇极骇异之事,心神俱裂,神魂刹那间飞散离体,可致心脉骤停,瞬间暴毙而亡,体表反而难觅明显伤痕。
他再细验其周身,确无其他致命创伤,又以随身携带的银钗探入其喉间验毒,银钗色泽未变,并非中毒之象。
至此,不敬缓缓直起身,面色无比凝重,对身旁的韩氏兄弟沉声道:“二位施主,霍帮主并非死于利刃穿心。观其相,乃是在这浓雾之中,猝然遭遇了某种无法想象、难以言喻之大恐怖,以致惊骇过度,心胆俱裂,神魂飞散而亡。胸前这处整齐创口,反是死后所留。害他性命者,非是寻常刀兵。”
韩玉与韩阶听罢不敬这番论断,面色霎时变得惨白如纸,比那殿外弥漫的浓雾更无血色。若霍刚是死于哪位武林高手的雷霆一击,或是遭了江湖上那些诡谲杀手的设计埋伏,他二人虽惊,却未必惧到如此地步。毕竟江湖风波恶,强中更有强中手,霍刚的武功虽也算踏入高手门槛,但能取他性命之人绝非没有;至于杀手手段,更是防不胜防,死了也不算稀奇。
然而,不敬此刻所言,却远远超乎了他们对“杀人”的认知!霍刚竟非死于刀兵剧斗,而是被某种无法想象的“大恐怖”活活吓破了胆,惊散了魂,以致心脉断裂而亡!这已然令人脊背发凉。更骇人的是,那未知的凶手或“东西”,竟还在他气绝之后,精准地在其心口补上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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