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敬目光沉静,如同古井深潭,虽映照着眼前的恐怖,却自有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他迎向韩阶那充满惊惧与期盼的目光,缓缓摇头,语气笃定而沉稳。
“韩施主稍安。莫说这茫茫世间,本就罕有真正的鬼魅邪祟作乱;即便真有,有小僧在此诵经持咒,护持一方,等闲阴物也绝不敢近前放肆。”
韩阶闻言,心神稍定,但疑虑未消,追问道:“那大师您的意思是……?”
不敬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回霍刚尸身的创口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洞察力:“小僧虽不知霍施主生前究竟目睹了何等骇人景象,竟至心胆俱裂、神魂飞散。但观此最后补上的一剑,却足以断定,行此手段者,必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什么虚无缥缈的妖邪。”
他略作停顿,条分缕析地阐述其理,既似说与韩家兄弟,也似在厘清自己的思路。
“其一,鬼魅妖物,若存于世,害人多以幻术惑心、阴气侵体,或直接攫取魂魄精气,何需借用凡铁兵刃?更不必多此一举,在人死之后,再以如此精准利落的手法刺穿心脏。此等行径,更似江湖中人的手段,或为灭口,或为确认生死,或为留下某种标记讯息,皆具人之思虑。”
“其二,纵然此人轻功已臻化境,于这浓雾之中来去如风,悄无声息,甚至未曾搅动周遭气流让小僧有所察觉,但这‘悄无声息’本身,恰恰暴露其根底。极高明的轻身功夫,讲究的正是气机内敛,踏雪无痕,御风而行而不惊尘霾。此乃武学至高境界之一,非是鬼魅飘忽无质。他能完美隐匿行迹,正说明其对此地环境、自身气息乃至步伐轻重都控制到了极致,这是经过千锤百炼的武学修为,绝非异类所能模仿。”
“其三,妖邪行事,往往随心所欲,戾气横生,少有这般冷静算计。先以未知手段骇人致死,再从容补剑,其间分寸拿捏,冷静近乎冷酷,更符合人心之机巧诡诈,而非异类之混沌无常。”
不敬终于斩钉截铁道:“因此,虽不知其具体来历目的,但以此剑观之,以此行迹辨之,幕后黑手,必是人身无疑。其武功或许极高,手段或许极诡,但终究,未能脱出‘人’之范畴。既为人,便有迹可循,便有法可破。”
韩玉听闻不敬这番分析,心中虽仍觉此事诡谲难言,隐隐觉得绝非“人祸”二字所能简单概括,但见不敬语气笃定,逻辑清晰,倒也暂时压下了心中的重重疑虑,未曾再出言反驳,只是眉头依旧紧锁,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那扇隔绝了外界危险的殿门。
此时,不敬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关窍。他不再言语,只是蹙眉凝思,时而俯身,用手指在霍刚胸前那处致命的创口附近细细比画丈量,时而抬起头,目光如电,越过昏暗的殿宇,精准地投向神坛之上那尊光武帝刘秀的石刻雕像。其神情专注,仿佛正在心中反复验证、比对某种至关重要的猜测。
韩阶性子急躁,见不敬这般默然不语、举止怪异,心中如同百爪挠心,难受至极,忍不住压低声音急切问道:“大师!您这般比画……可是有了什么新发现?”
不敬闻言,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凝地道:“新发现倒也谈不上,只是……此情此景,恰好印证了小僧先前的一个猜想,算是解开了心中一点疑惑。”
他口中虽说得平淡,心下实则纷乱如麻。就在昨日清晨,他几乎已可断定,霍刚便是这一连串诡异事件的元凶,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这位海沙帮帮主。
可如今,霍刚这具冰冷尸身的出现,尤其是他那匪夷所思的死状,犹如一盆冰水,将不敬之前的推论浇得七零八落。对霍刚的所有怀疑,此刻都成了空中楼阁,无根无凭。一切推断都需彻底推翻,必须要从头再来。这种在迷雾中刚刚窥见一丝光亮却又瞬间坠入更深沉黑暗的感觉,令他倍感棘手,心烦意乱。眼前的谜团非但未能解开,反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韩玉已然盯着霍刚胸前那处狭长创口凝视了半晌,眉头越皱越紧,此时方才缓缓开口,声音中充满了疑虑:“大师,此事……恐怕有些不对。霍刚胸前这处伤口,足有二寸五分长,创口如此宽阔,绝非寻常长剑所能造成。即便是军中制式战剑,或是某些特制的宽刃剑,最宽处通常也不过一寸二分上下。况且,剑身若宽大至此,其长度必然短不了,否则难以保持平衡与劈砍效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骇然,继续推论道:“且不说这般宽刃重剑出鞘、挥动是否便利,单是其重量,恐怕就极其惊人,非臂力超群者绝不能运用自如。那凶手若真能手持如此沉重的兵刃,在这能见度极低、地形复杂的浓雾之中,施展出那般来去无踪、踏雪无痕的绝顶轻功,甚至瞒过了大师您的灵觉……”
韩玉的目光转向不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
“大师,若当真面对如此人物,您……真的有把握战而胜之吗?”
不敬迎向韩玉的目光,面色依旧平静,但眼神深处却多了一分审慎。他缓缓摇头,坦诚道:“阿弥陀佛。未曾真正交手,胜负之数,小僧实难妄断。江湖之大,能人异士辈出,小僧从不敢妄自尊大。”
然而,他话锋微转,语气中透出一股沉静的自信:“但,若仅论自保,小僧尚有几分把握。我佛门武学,首重根基扎实,守御绵密。纵使对方力大招沉,轻功诡谲,小僧若凝心静气,固守方寸之地,只守不攻,料想支撑一段时间,当无大碍。”
韩玉长叹一声,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深深的忧虑。
“这霍刚死了,无论生前有多少恩怨纠葛,也算是一了百了。可他这一死,所有的线索似乎又都断了……那我父亲……我父亲他又该到何处去寻找?他如今是生是死,身在何方?这茫茫邙山,诡雾锁道,我们……我们又该从何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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