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船甫一现身,一股无形的威压便如潮水般席卷而来!饶是出身松江府、惯见海上艨艟巨舰的刘惑,此刻心神亦是剧震,竟觉口干舌燥,一时寻不出言语形容心中惊涛骇浪!
若论形制规模,此船较之那些劈波斩浪、吞云吐雾的远洋巨舶尚逊数筹。然在此诡谲莫测、死寂无声的净土之中,突兀降临、破雾而出的声势,巨大的形体投下的沉沉阴影,无声滑行于死水之上的诡异姿态,交织成一股直透骨髓的凛然寒意,其震撼人心处,竟远超汪洋怒涛之上的任何庞然大物!
小李脸色煞白,手死死攥住张枫的袖袍,牙齿打颤,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道:“叔……叔父……这……这船……不……不对吧!”
不敬目光沉静,却未置一词,只将视线缓缓转向张枫,其意不言自明,此船可是当日接应之舸?
张枫喉头滚动,深吸一口气,强自压下心头的悸动,斩钉截铁道:“绝非当日之船! 张某记得分明,那货主遣来接应的船,虽亦能容数骑并行,形制却远逊于此,更无这般压迫之感!”
说话间,那船已经滑行到渡口之前,那高悬的四方巨帆,纹丝不动,宛如铁铸!
船舷两侧二十支巨桨,更无半分划水之痕,静悬于死水之上!
偏偏这庞然巨舸,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滑至渡口之前!
*不见船锚沉落,不见缆绳抛系!此船竟似被无形之手稳稳托住,分毫不差地泊定!
紧接着,“咔嗒”一声轻响,一块厚重的渡板自船舷落下,不偏不倚,正正搭在渡口石阶之上!
小李看得目瞪口呆,喉头咯咯作响,却连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他徒劳地张着嘴,眼巴巴望向那宛如深渊的船舱入口,只盼能有“人”现身,好将他那即将支离破碎的世间常理稍加修补。然而,舱门寂寂,甲板空空。那巨船便如一座沉默的鬼城,泊于渡口,静待来客登临。
刘惑强抑心中寒意,干笑一声,朝不敬拱了拱手道:“嘿嘿,大师!此番可是正撞在您老的专业门槛上了!还不速速施展佛法,超度了这水中妖孽?”
不敬闻言,面上浮起一丝淡然笑意,双掌合十道:“阿弥陀佛。刘施主此言差矣。小僧虽参禅礼佛,诵经持咒,然这降妖伏魔、超度亡魂的‘法事’实非小僧所长。所谓术业有专攻,此等重任,小僧恐力有未逮,难当大任。”
小李急得几乎跳脚,声音发颤道:“大师……这……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打机锋!咱们四人之中,除了您这位得道高僧,谁……谁还能对付这等妖邪之事啊!”
不敬目光望向那静默的巨船道:“小僧所修者,乃明心见性之佛法;所习者,乃护身健体之微末功夫。至于超度幽冥实非小僧所能。更何况,比起这虚无缥缈或存或亡的神鬼之说,小僧倒更愿意相信——人心方寸之地,魑魅魍魉滋生,其诡谲险恶之处,尤胜幽冥鬼蜮百倍。”
小李疑窦丛生,正待追问,却见不敬已朗笑一声,僧袍微振,率先迈开大步,踏上了那静卧的渡板!足下渡板纹丝不动,竟似踏在平地青石之上。
接着他的声音传了过来。
“前路既开,光明已在彼岸,诸位何故踌躇不前?”
刘惑见状,胸中块垒顿消,不由得拊掌大笑道:“哈哈!好你个不敬!这份豁达气度,刘某自愧弗如!”
豪爽的笑声竟将这渡口的阴森之气冲淡了几分。
小李眼见不敬步履从容,身形稳如山岳,心中那翻腾的恐惧,也悄然退去。他深吸一口气,学着不敬的样子,小心翼翼地也将脚踏上了渡板。虽仍有几分谨慎,步履却已坚定。
张枫落在最后,目光扫过前方三人的背影,释然地、无声地笑了出来。心中自嘲道:“果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倒不如这少年人有股锐气,更不如大师这般……明心见性了。” 念头转过,再无犹豫,一步踏上渡板,跟了上去。
四人甫一踏上宽阔甲板,借着那轮孤高清冷的月光凝神细观,顿觉此船近看之下,竟比方才在渡口仰望时,似又小了一圈。只是那船舱门户紧闭,窗牖皆掩,严丝合缝,竟无半点灯火之光透出。整艘船静卧于月下,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深藏不露,令人无从揣测其内里虚实,更不知是否真有“人”在其间。
不敬虽登船时步履洒脱,此刻却如换了一人。他神色端凝,如履薄冰,显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四人分头在空旷的甲板上细细搜寻,从船首至舵楼,从绞盘到索桩,指尖拂过冰冷的木料与绳索,触目所及,竟寻不出半点异样痕迹,亦无丝毫可供推敲的线索,唯余一片死寂与难以言喻的诡秘。
刘惑心有不甘,俯下身去,以掌摩挲着脚下光滑平整的甲板木。起身后,他手指捻动,又就着月光细细审视指腹,眉头锁紧道:“怪哉!怪哉!这船……断非无人之舟!诸位请看,这甲板之上,竟纤尘不染,光洁如新,分明是刚刚被人精心拂拭过!若非那些在江河湖海上讨了一辈子生活的‘老水鬼’,谁会这般在意,时时勤拂拭,不教染尘埃?” 语声中充满了浓重的疑虑与不解。
不敬听得刘惑自言自语,步履轻移,悄然走近,合十问道:“刘施主,可是有所发现?” 语声中带着一丝探询。
刘惑反问道:“大师方才查验船上诸物,可曾亲手触碰?”
不敬颔首道:“为探虚实,自然一一抚触细察。”
刘惑紧追不舍道:“那大师指掌之间,可曾沾染半分灰尘?”
不敬闻言,摊开自己那双洁净的手掌,就着月光细看片刻道:“纤尘不染。”
刘惑随即又转向凑近的张枫与小李。二人亦摊手示之,摇头称无灰。
得到这意料之中的印证,刘惑脸上那份凝重倏然消散,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竟尔笑了起来。
他抬手指向那紧闭幽深的船舱,语带几分了然,几分调侃道:“哈哈!妙极!妙极!无论舱内那位是何方神圣在故弄玄虚,有一点却假不了——此‘主’定是个有洁癖的主儿!诸位且看,这整船上下,从甲板到物件,光洁如镜,不染微尘,若非有人日日勤拂拭,时时勤洒扫,焉能至此?这船干净得邪门,却也干净得‘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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