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先生从怀中掏出酒壶,抿了一口,闭着眼睛继续说道:“那日我强压心头寒意,急忙向离我最近、抖得最厉害的几人追问详情。可他们七嘴八舌,语无伦次,所述情形竟是大相径庭,混乱不堪!于是我耐着性子问遍阖寨上下的所有知情者,得到的答案俱不相同!唯有一点,如同烙印般刻在每一个人的惊恐叙述中,清晰无比,不容置疑——那具‘挂’在空中的‘尸体’,是他们认识的人!姓甚名谁不知道,长相也不知道,但是他们认识!正是前些日子那个前来通风报信,言及白莲圣女叛教出逃,卷走了教中大量金银财宝、武功秘籍,还有一件关乎教派气运的‘秘宝’之人!可我分明记得,前日压根儿就没有人来通报此事!”
先生睁开眼,又猛灌了一口酒后接着道:“我虽不解那‘秘宝’与眼前这诡异恐怖的景象有何关联,但思来想去,其用意昭然若揭——无非是要借我等之手,去寻那白莲圣女与秘宝。既如此,顺其意而行,便是唯一生路!于是我当机立断,将寨中能派之人,尽数遣出,命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搜寻神女与秘宝踪迹!说来也奇,当人手散出,寨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氛围,竟真的如潮水般渐渐退去,众人那失魂落魄、见鬼般的症状,也随之缓解……唉,为求自保,也只得如此了。”
偌大的聚义厅,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漫长沉寂。那先生的脸色,随着他的叙述,也慢慢变得惨白如纸,不见一丝血色。他身躯微颤,瑟瑟发抖的模样,当真我见犹怜。若是换了寻常心志不坚之人,无论男女,此刻只怕早已心生恻隐,恨不得将这柔弱无助的“美人”揽入怀中,温言抚慰一番。
只可惜,他面对的那两人并不是一般人。
清品道长负手而立,神色淡然,目光澄澈如古井,周身气韵浑融,仿佛已与这天地自然融为一体,无喜无悲,无动无扰。任你千般作态,我自道法自然。
不敬则低眉垂目,指尖缓缓捻动念珠,面容平静无波,天台宗“三谛圆融”之旨了然于胸,一念三千,无止无休。此等皮相哀怜之相,不过红尘幻影,焉能动其心分毫?
两人皆如渊渟岳峙,默然不语,静静注视着先生这出独角戏的演绎。
那先生心思何等玲珑剔透,眼角余光瞥见两人那古井无波、不为所动的神情,心下便知这“柔弱无助”的戏码已然唱到了头,再演下去,徒增笑柄,甚至可能被当场点破,那才是真正的颜面扫地。
于是,他恰到好处地收敛了几分颤抖,自怀中取出一方素白丝帕,动作带着几分惹人怜惜的滞涩,轻轻擦拭着眼角。待他再次抬起眼帘时,那双原本就含情带怯的眸子,此刻更是水光盈盈,布满了细密的红丝,仿佛刚刚承受了莫大的悲痛,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的哽咽与疲惫。
“可……可惜好景不长,那些被遣出去的兄弟……他们……他们似乎都深深沉浸在了某种……难以自拔的幻梦之中……归来的间隔越来越长,最后……竟如同泥牛入海,再无半分音讯!就连我这弟弟要不是我拼命护着怕是也早已消失。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何等诡异莫测之事……在下……在下实在是……一无所知啊!”
他微微摇头,那神情,充满了无力与困惑,将一个“痛失手足、茫然无措”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不敬缓缓摇头道:“施主,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作此无谓欺瞒?你借寨中众人心智混乱、口不能言之机,将清品道长遇伏之事,尽数推诿于那虚无缥缈的‘幕后布局者’,自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早已留下致命的破绽!”
不敬足尖向前轻轻一点,身形未动分毫,却见足下方寸之地异象陡生!
地上积尘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所慑,竟如潮水般悄然向四周退散,瞬息之间,在他立足之处,凭空显露出一个浑圆无垢、纤尘不染的洁净圆圈!
此等神乎其技的内功造诣甫一显露,先生的瞳孔骤然一缩!如同针尖般细微,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悸与忌惮之色,瞬间掠过其眼底深处!
只听不敬喝问:“小僧只问你一事——那设伏于林中,意图加害清品道长的吴二当家与胡三当家,其心神究竟受谁操控?!”
先生脸上那副悲戚茫然的神情,瞬间凝固了一刹那!随即茫然反问道:“小……小师父此言何意?在下……在下实在不明……”
“阿弥陀佛!施主当真是不见菩提,难证真如!也罢,小僧便再问一事,看施主如何自圆其说!”
他目光如炬,仿佛要烧穿对方重重伪装,“那传递白莲教前任圣女叛逃、携宝潜逃之惊天秘闻者,为何偏偏、恰恰、不偏不倚地找上了你这座藏于深山、看似与世无争的山寨?!天下之大,消息灵通之处何止千万?为何独独是你们,成了这‘秘闻’的承载体,进而引动这场祸劫?!”
先生脸上强堆的茫然无辜,如沸汤沃雪般消融殆尽,顷刻间又换作那满脸的厌憎,从齿缝间挤出一声轻叹道:“你们这些秃驴,当真是我命中魔障!连这点微末破绽,竟也被你揪住不放。”
不敬目光澄澈,仿佛能照见人心深处最隐秘的角落,声音平和却带着洞穿迷雾的力量:“其实入了这局,见了种种诡异情状伊始,小僧心中便存了诸多疑窦。然则自得见施主尊颜伊始,诸般疑云竟如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他手里的念珠捻动的加快的几分,说道:“施主这一身修为,乍看之下清净无尘,恍若天女临凡,不染俗世尘埃;然其神髓深处,却又魅惑天成,一举手一投足,皆暗合勾魂摄魄之妙,隐现天女妙相之姿。此等外示清圣、内蕴妖娆之态,本就是寻常之时勘破皮囊、超脱色相之大忌!”
“可惜!施主这‘天女妙相’之中,非但无半分超脱苦海、自在解脱之意,反倒如陷身万丈泥淖,纵有仙姿,亦是满身污泥浊淖里打滚的假天女!放眼天下武学流派,能蕴此等奇诡矛盾、又似乎与佛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舍却白莲教世代相传的‘圣女’一脉,更有何人?!你便是那位叛教的圣女吧?!”
不敬这句虽然是疑问,但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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